秋芝陪著丈夫在市人民醫院住了七天,醫生就叫他們出院,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們回去慢慢養吧。”并且再三囑咐他們說:“一年之內不要干太重的活,否則,如果出現二次傷害,就更不好痊愈了。”
于是,他們上午收拾一下,下午就出院回家了。
剛回到家,就聽到外邊有人傳言說:“今天都去大隊部簽字,公示幾天之后,就準備打款了。”
秋芝給兒子果果簡單交代了幾句,安排好胡軍,就隨著人群,去了大隊部。那里已經聚集了好多人,人人臉上都洋溢著開心的笑容,高聲大氣的談論著,爽朗的的笑著。男人們吸著煙,吞云吐霧的動作比以前瀟灑了自信了許多,言語間流露出難以言表的喜悅。討論的話題自然都是“果樹呀!”,“房子呀!”,“誰家多少呀!”等等。其中更多的是羨慕的咂舌聲:
“看您家,我草,這下子發財了吧,正走著嘞不走了——站住步了”
“萬奶奶!早知道栽大樹,不栽小樹,一棵都賠償一百五,俺栽嘞太小了,一棵才八十。”……
當秋芝看到胡家墳地的簽字表,上面赫然寫著“17.8萬”。她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了,喉嚨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堵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秋芝用顫抖的手指簽下自己名字,她抬起頭看了劉二閑一眼,這時候的劉二閑故作鎮定,裝作沒有看見她,若無其事的叫喊著:“下一位!”
處在無比興奮之中的秋芝突然又想起來什么,問身邊的工作人員說:“還有俺公公那地,也是我栽的””。
二閑一聽,就急忙翻看下邊的登記表,找到了“胡石頭,8.4萬”的字樣。于是就遞筆給秋芝,讓她簽字,不料想,卻被一旁的工作人員攔住了,說:
“這個你不能簽,必須本人簽字,過幾天打款還得打給本人,別人不能代簽”。
秋芝愣了一下,正要想再說什么,卻看到二閑向她使眼色,他也就沒再說啥。她有些尷尬的放下筆,悻悻地出了屋門。
尷尬歸尷尬,秋芝并沒有過多的失望,她知道這些錢早晚都是她的,因為樹苗她買的,樹是她栽的,雖然大嫂大鳳也參加栽樹了,但是她們有言在先,賠了錢是她的。她想到這里,心里舒暢多了。
秋芝邁著輕盈的步子,滿臉堆笑地回到家,看見坐在院子里的胡軍,立馬就把這個好消息說了出來:
“你猜多少?胡家墳十七萬八,果果他爺那地八萬四,不少吧?”
胡軍也露出驚訝的表情,于此同時,臉上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很快,這絲微笑卻變成了一絲苦笑,嘴里發出了“哼”的一聲,就再也不說話了,此時他終于也明白了:為什么胡家墳那地明明是幾分地被征,卻變成現在的全部被征用,顯然是劉二閑不少幫忙。他又想起那天晚上砸車的事。
“我得去找媒人去,果果的事該定下來了,可不能再拖了。”秋芝打扮了一番,哼著小曲就出了門,胡軍不知道啥時候都沒見過秋芝這么高興了。
秋芝在媒人蓮花家,很快就定下了果果定親的日子,是下個月的農歷初二。高興的秋芝又哼著小曲回來了,她又把定親的日子,告訴了胡軍和兒子果果,就開始做晚上的飯了。
她今天要早早吃晚飯,然后好好睡上一覺,在醫院的這幾天,她幾乎都沒咋睡好覺,忙著忙外伺候胡軍不說,還有醫院那些令人作嘔的怪味,經常讓她吃不好睡不著。每天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是睡著還是醒著。
她們好不容易才熬到出院,回到家又剛好趕上大隊部簽字。“兩塊地加起來二十多萬呀!定親的禮金綽綽有余。是得好好睡一覺了。”
于是,秋芝簡單吃過晚飯,碗都沒顧著刷,躺下就睡著了。前半夜美滋滋的睡了大半夜,一覺醒來再也睡不著了。
突然想起來,昨天晚上的碗筷還沒有刷,就又起床把碗筷刷了刷,一看時間才兩點多,就又躺下了。她這時候全然沒了睡意,目不轉睛的看著天花板,計劃著下個月初二的定親流程。看看叫誰去合適,心想:“他大娘大鳳是不是必須得去?不行,大鳳不精明,免得人家笑話,那就叫胡科的女朋友萍萍吧,人長得漂亮,拿得出手,可是還沒結婚,人家萍萍不會去吧?”
她又迷迷糊糊睡著了,一場美夢,又把她帶到了另外一個境界里。
夢里出現了她時常想看到的場景:在一個經過精心布置的豪華大酒店的大廳里,密密麻麻站滿了人,有胡斌,胡軍,自己的公公婆婆,還有嫂子大鳳,不一會又走進來一大群人,原來是她娘家那一大家子,更讓她驚奇的是,她看見了兄弟媳婦,一只手拉著弟弟,一只手拉著兩個侄兒,也笑嘻嘻地過來站在她身后,弟弟的病完全好了,胖乎乎的臉蛋上泛著紅暈。
離過婚的弟媳婦更是好看,比離婚之前好看多了。秋芝想拉一下她,卻怎么也拉不住。弟媳婦開玩笑似的躲來躲去,笑著圍著她轉,無論怎么也摸不到她。
儀式開始了,兒子果果單膝跪地,手捧著一束鮮花給了自己的未來媳婦柳兒。柳兒接過花,笑瞇瞇的看著她笑。不一會,她發現柳兒的臉上出現一道鮮紅的血印。她趕緊跑過去,想給她把帶血的印子擦掉,誰知越檫越多,突然,柳兒又變成了離過婚的弟媳婦。
她“啊”地驚叫一聲,大廳里一下子安靜下來,她不好意思的看著大家。這時候再看柳兒,卻不知怎的又變成了喜花。
她不敢再看了柳兒了,害怕地捂住了眼睛。
穿著草綠色軍裝的胡軍出現了,這是她最喜歡胡軍穿的一套衣服,一顆紅五星格外醒目,把丈夫的臉頰襯托得白里透紅。她多想過去抱住他,可是胡軍看都不看她一眼,卻拿著厚厚的一沓子定親禮,一步步走向柳兒,等柳兒打開紅布包一看,全大廳的客人都嚇得驚叫起來。
原來打開的紅布包里,流淌出鮮紅的血液。秋芝嚇得拔腿就跑,后面突然又出現一個陌生的男人,緊緊追著她不放。她拼命的跑呀,跑呀,她又看見那個她熟悉的白樺林,她們在閃著白光的樹林子里,不停地追逐,前面又出現了那個她熟悉的小河。
她給誰都沒有說過這件事,一個人默默的忍受著,讓不停流逝的時間,去逐漸磨平自己心里的創傷。幾十年的不斷磨合著,也不斷地被撕扯開來,這個極難難以愈合的創傷,時不時地影響著她的人生。她從此離開了學校。
從夢中哭醒的秋芝,一骨碌坐了起來,看看時間才夜里四點多,就又想是母親小時候給她說的話,“夢里哭,是有高興的事即將發生。”
她揉了揉噙滿淚水的雙眼,想躺下再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