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曦沒說話，只是望著謝妄舟的背影。

月光落在他墨黑的勁裝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倒不像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比不少弱冠的男子，都要沉穩(wěn)得多。

不過，性格這種東西，也確實不能以年齡作為依據(jù)。

謝妄舟，你到底藏著多少秘密？

偏院的月光格外明亮，落在窗邊的木桌上。

謝妄舟半屈膝坐著，手里攥著那本從宋明曦桌上順來的賬冊。

燭火明明滅滅，映著他晦暗的神情。

暗衛(wèi)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喘。

“你是說，江家那三船藥材，最后進了太后的私庫？”

謝妄舟慢悠悠開口，嗓音夾雜著壓抑的寒意。

“是。”暗衛(wèi)垂眸道，“屬下查到，去年冬天，太后的娘家往嶺南運過一批私鹽，用的就是江家的船。這三船藥材，怕是……”

怕是用來交換的。

謝妄舟握緊了賬冊，邊緣都變得褶皺不堪。

太后……又是太后。

他想起小時候被表姐妹推下河，聽見她們說：

“這野種就該淹死，省得礙眼”。

而站在廊下看著的，正是太后身邊最得寵的嬤嬤。

“繼續(xù)查。”他冷聲道：“把江家與太后所有的往來都查清楚，一絲一毫都別漏。”

“是。”暗衛(wèi)應聲退下，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謝妄舟推開窗，月光涌進來，落在他掌心的半塊月牙玉佩上。

這玉他不知不覺，居然給了宋明曦兩枚，那暖玉是一對。

而他這個則是鎮(zhèn)北侯送他的，聽說另一塊在皇宮里那位手中。

深思悵然間，他想起宋明曦袖口那方折起來的紙條。

她看到宋夫人的藥與江家有關時，眼底似乎閃過一絲痛楚。

宋明曦的母親……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鎮(zhèn)北侯回京述職，帶回來一盒點心，說是故人所贈。

那盒子上印著朵白蓮，倒是和宋明曦那只簪子的形狀有幾分相似，都是一副花苞欲綻的模樣。

父親當時看著盒子，沉默了很久，說：“可惜了。”

那時他還不懂什么意思，現(xiàn)在想來，那故人，怕是就是宋明曦的母親。

風卷著梨樹花瓣從窗外飄進來，緩緩落在賬冊上。

謝妄舟盯著那抹皎潔的白，指腹蹭過細膩的花面。

這京城的水，比他想象中還要深。

而宋明曦這株看似柔弱的蓮花，早已被卷進了最深的漩渦里。

“藥罐子……”他低聲呢喃，指尖劃過賬冊上宋明曦圈出的痕跡，那里的墨跡稍深，顯然是她反復劃過的：“可別真把自己熬死了。”

宋明曦躺在床上，猛地打了個噴嚏。

她在床上輾轉反側，毫無睡意。

袖口的紙條硌著掌心，令她始終在意，無法心安。

她起身點亮燭火，把紙條攤開在桌上。

字跡潦草，像是怕被人發(fā)現(xiàn)。

但那“宋夫人的藥，與江家有關”幾個字，卻深深刺痛著她的雙目。

娘親對這一切想必早有猜想，只是沒等到事情真相，就被奸人所害了。

“娘……”她輕聲呢喃，眼眶泛起陣陣酸意：“是女兒笨，現(xiàn)在才明白。”

窗外傳來幾聲犬吠，劃破了深夜的寂靜。

宋明曦走到窗邊，看見謝妄舟的偏院還亮著燈。

燭火在窗紙上投下道挺拔的影子，似乎還在看書。

他，到底是敵是友？

他幫她對付孫姨娘，幫她查江家的賬，甚至在她被江臨風刁難時挺身而出。

可他又對母親的死因諱莫如深，眼底藏著她看不懂的算計。

【阿曦別想了！妄崽肯定是站你這邊的！】

【就是！他要是想害你，早就動手了，何必費這勁？】

【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畢竟是瘋批男配！】

彈幕吵得熱鬧，宋明曦卻漸漸平靜下來。

不管謝妄舟目的是什么，至少現(xiàn)在，他們的敵人是一樣的。

江家，孫姨娘，還有那個藏在幕后的太后。

她拿起那張紙片，放在了燭火下，任由橘紅色的火苗纏上泛黃的紙張，很快就燒成了灰燼。

有些事，知道了就好，不必聲張。

比如，她知道……

謝妄舟今晚不會睡，會幫她盯著江家的動靜。

窗外逐漸起了風，帶來些微涼意。

宋明曦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忽然想起謝妄舟方才被燙到的樣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這只惡犬，似乎也還存在著有趣的另一面。

晨光快要涌上地平線的時候，謝妄舟的暗衛(wèi)帶回了消息。

江家那三船藥材里，有一味叫“斷魂草”的毒藥，毒性緩慢，混入尋常湯藥里，能讓人在三個月內悄無聲息地死去。

“斷魂草……”謝妄舟捏著那包暗衛(wèi)帶回來的藥草，眸色沉了沉。

他認得這東西，小時候表姐妹就曾想用這草毒死他養(yǎng)的狗。

暗衛(wèi)低著頭，聲音發(fā)顫：“屬下還查到，十年前，江家藥材鋪曾給宋府送過半年的藥，里面……就有斷魂草。”

十年前，正是宋明曦母親病重的時候。

謝妄舟猛地攥緊拳頭，藥草被捏得粉碎，綠色的汁液從指縫間滲出來，像血一樣黏膩墜落。

“備馬。”他冷聲道，眼底的陰鷙幾乎要溢出來：“去江家。”

他要去問問江臨風，那斷魂草，到底是給誰用的。

暗衛(wèi)剛應聲，就見謝妄舟忽然停住腳步，目光落在宋明曦的院門上。

那里靜悄悄的，想必她還在睡著。

昨日，她竟然那樣毫無邊界地喂他吃杏仁酪。

只是她眼底的暖意不似作假，現(xiàn)在還些許縈繞在他的心頭。

“等等。”謝妄舟改口道，聲音比剛才低了些：“先去查江家藥材鋪的掌柜，別驚動任何人。”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他不能讓她知道，她母親可能真的是被人毒死的。

至少，在他準備好之前，不可以。

謝妄舟望著宋明曦的院門，站了很久。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轉身回了偏院。

賬冊還攤在桌上，上面“江記布莊”四個字。

朝陽的金光落來，更顯得那朱紅的字刺目非常。

謝妄舟盯著它，那里還留著宋明曦昨晚翻過的折痕。

暗衛(wèi)送來的藥草就放在桌角，深綠色的斷魂草縮成一團，看著像極了黏膩陰冷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