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原野像一塊巨大的冰琥珀,月光在上面流淌出銀白色的裂紋。
枯草凝著霜棱,每一根都像淬了冰的針,風掠過時窸窸窣窣的聲響,仿佛是大地在寒夜里磨牙的低吟。
天地間彌漫著一種冷冽的、近乎透明的寂靜,連空氣都凍成了流動的冰碴,吸進肺里時,會激起一陣細密的刺痛。
只有偶爾傳來一兩聲烏鴉的啼叫,在夜色中蕩開,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此時,在木華黎的寢帳中,仍是燈火通明的一番光景。
當郭紹見到木華黎的時候,后者面容蒼白,形似枯槁的躺坐在行軍床上,一手扶著案幾,雙眼渾濁,氣息也顯得很是薄弱。
看來,木華黎的身子骨已經是大不如前。
郭蛤蟆射出的那一暗箭淬了毒,即便有醫術高明的醫者為木華黎治療,祛除了毒素,木華黎也遭不住了。
“大王。”
“郭紹,你很好,我并沒有看錯你。”
木華黎看著孛魯獻上的那一面完顏仲元的帥旗,很是欣慰的點了點頭,笑道:“斬將、奪旗、先登,再有一個‘陷陣’之功,你所立下的戰功古往今來都是少有的。”
“你的神勇,真是世所罕見。”
在戰爭中,大纛有著凝聚軍心士氣的關鍵作用。
戰爭混亂時,士兵看到大纛會信心倍增、殺傷力增強;若看不到大纛,則會以為大勢已去,軍心渙散。
所以郭紹奪了完顏仲元的大纛,其功勞是不言而喻的。
蒙古軍雖然未能一舉攻破鳳翔城,卻極大的打擊了金軍的士氣。
“大王謬贊。郭紹,愧不敢當。”
郭紹一副虛懷若谷的模樣。
木華黎擺了擺手道:“你當得。郭紹,我很欣賞你,我大蒙古國的霸業蒸蒸日上,缺少的正是你這種悍將。”
“你的功勞是有目共睹的。我要提拔你為漢軍百戶長,領探馬赤軍百騎。”
郭紹正色道:“多謝大王。”
他現在晉升的速度就跟坐火箭一樣。
木華黎雖有心“打磨”一下郭紹這塊璞玉,但是郭紹的戰功有目共睹,不提拔一下,怎能服眾?
怎能激勵士氣?
……
郭紹離開木華黎的寢帳之后,又返回自己的住處,跟馬躍等漢軍士兵圍坐在篝火邊上取暖。
這天寒地凍的,烤火無疑是他們最直接的取暖方式。
當然,并非是所有人都能烤火取暖的。
為何?
因為燒火所需的材料,也就是枯樹枝、干草等易燃物,實在是緊缺的。
前世的時候,郭紹總以為古代的空氣質量好,植被豐茂,卻不曾想現實與之大相徑庭。
這到處都是光禿禿的一片,草木稀疏,樹皮被拔干凈,樹根也遭到砍伐,使整個關中少有綠色的植物。
難怪有人會被凍死!
“郭紹,依你看,咱們什么時候能攻克這座鳳翔城?”
馬躍把一邊燒得通紅的干柴翻了一翻,歪著頭,詢問郭紹。
坐在身旁的漢軍老卒,也是咧著嘴笑道:“金軍龜縮在城里不出來,戰意還很旺盛。”
“我等這一個月來,多次攻入城中,都被打了出來。”
“依我看,怕是要重蹈上次攻延安的覆轍。”
聽到這話,坐在對面的一名漢兵瞪起眼睛,趕緊環顧四周,見到沒有別人,這才瞪了一眼那老卒,沒好氣的道:“老高,小點聲。”
“你這樣唱衰我軍,被外人知道了少不了一頓鞭笞。”
老卒嗤笑道:“我還不是在說實話嗎?”
“這鳳翔城比延安城更堅固,防守的金兵更多。”
“去年太師帶兵攻打延安城,無功而返。這次若還是只靠強攻,怕是也會步了后塵。”
“……”
郭紹沉默了。
作為穿越者的他,依稀記得木華黎這次統率蒙古大軍攻打鳳翔城,也是無功而返的。
甚至,木華黎還在撤軍途中病逝。
郭紹能改變這樣的結局嗎?
他只是一個蒙古軍的百戶長,屬于是無足輕重的人物。
豈能影響到戰局的走向?
不過,郭紹還是想要試一試。
金國也好,南宋也罷,現在都屬于是積重難返,內部已經腐朽透了。
新生的蒙古汗國則是蒸蒸日上,蒙古鐵騎所向披靡。
跟著蒙古人混,顯然更有前途。
漢奸?
郭紹并不想背負這樣的罵名。
但是他必須要為了自己的前程考慮。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后,郭紹冒著嚴寒風雪,披上一件狐裘前往孛魯所在的營帳。
當郭紹來到營帳外邊的時候,被孛魯的那可兒(親兵)攔住,隨后前去通傳。
孛魯對郭紹的印象相當不錯,所以,郭紹深夜造訪,也得到孛魯的接見。
“坐。”
孛魯在帳篷里邊取暖,還靠著一只羊腿。
他熱情的邀請郭紹坐在一邊的草席上,又取來陶碗和刀叉,割了一半的羊肉,撒上孜然粉以及一些別的香料,放到碗中推給郭紹。
“郭紹,你來的正好。”
“嘗嘗,這可是我親手烤的羊腿,味道很香。”
郭紹瞥了一眼,羊膻味兒有點重,卻被孜然粉以及香料的氣息掩蓋一些,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腿的皮上一層金黃的色澤,看起來讓人比較有食欲。
“多謝千戶長。”
“來,我剛熱好的香茗,你也嘗嘗。”
孛魯還遞來一杯冒著熱氣的香茶。
郭紹為之連連道謝。
他不得不承認,孛魯是個會享受生活的人。
即便是在行軍打仗期間,孛魯都沒有想過要虧待自己。
郭紹用刀叉切下一塊羊肉,放進嘴里咀嚼幾下,就咽進了肚子里。
他感覺有些油膩,又抿了一口香茗,頓感口齒生香,胃里暖洋洋的。
孛魯大馬金刀的坐在一邊,吃相比較粗獷。
他抓起剩下的羊腿,就大口咬著,還掃視著郭紹,頗為疑惑的問道:“郭紹,你連夜過來見我,可有事情嗎?”
咬著羊腿的孛魯,說話都有些口齒不清,但郭紹能聽得出來一個大概。
不礙事。
“千戶長……”
“你叫我孛魯就好。”
孛魯擺了擺手,一副無所謂的態度,笑道:“就連我阿布都把三軍將士當成兄弟,讓他們對自己直呼其名,不許呼他國王。”
“郭紹,我也將你視作手足弟兄。今后若無外人,私底下你我平輩論交。”
“諾。”
郭紹答應下來。
孛魯雖然這么說,但是禮不可廢。
上下尊卑之分,仍是少不了的。
“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