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實驗室，齊語發現氣氛異常緊張。技術人員匆匆來回，陸懷正在主控臺前大聲指揮。中央艙體里，祁陽被連接了平時雙倍的電極，額頭上的神經接口閃爍著危險的紅光。

“怎么回事？“齊語拉住一名路過的研究員。

“緊急實驗。“研究員壓低聲音，“趙總要求展示記憶植入技術。“

齊語的心一沉。記憶植入比提取危險得多——相當于在受試者大腦中強行寫入新神經通路。對超憶癥的祁陽來說，這可能是毀滅性的。

她快步走向陸懷：“祁陽的狀態不適合記憶植入！他的海馬體——“

“批準直接來自趙總。“陸懷冷冷地說，“準備階段三藥劑。“

齊語看向艙體。祁陽似乎處于半昏迷狀態，但當她靠近時，他的眼睛微微睜開，嘴唇蠕動。讀唇語，他說的是：“別擔心，我經歷過更糟的。“

這沒能安慰齊語。她突然注意到實驗參數中的異常——這次不是從祁陽提取記憶，而是向他植入某種記憶模式。

“這是什么記憶？“她質問陸懷。

陸懷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恐懼。最基本的情緒記憶。如果能在超憶癥患者腦中成功植入并強化，就能證明技術的普適性。“

齊語感到一陣眩暈。向一個已經飽受記憶折磨的人注入恐懼，這超出了科學范疇，純粹是虐待。

“我反對這項實驗。根據研究倫理準則——“

“你的反對已記錄。“陸懷打斷她，“現在，要么協助實驗，要么離開實驗室。“

齊語站在原地，雙手緊握成拳。就在這時，她的神經接口收到一條加密信息。來自周瀾：「地下二層儲物間，現在。」

借口去洗手間，齊語溜出實驗室。地下二層是設備存儲區，平時很少有人。儲物間里，周瀾正在一堆全息投影中快速操作著什么。

“瀾瀾？“

周瀾轉身，齊語驚訝地發現她臉色慘白，眼下有深深的陰影。

“沒時間解釋。“周瀾塞給她一個小型裝置，“這是記憶阻斷器，能暫時干擾神經接口。當祁陽的腦波達到峰值時啟動它。“

齊語震驚地看著手中的裝置：“為什么幫我？“

“因為我看過階段四的提案。“周瀾的聲音顫抖，“他們不只是想讀取或植入記憶...他們想復制祁陽的能力。“她調出一份加密文件，“通過分解他的大腦。“

文件中的3D模型讓齊語差點嘔吐——那是一個分步演示，展示如何將活體大腦切成納米薄片進行掃描。

“趙天宇已經批準了。“周瀾關閉文件，“實驗展示后立即執行。祁陽對他來說已經沒用了。“

齊語的手緊握阻斷器，金屬邊緣陷入掌心：“我們必須救他出去。“

“不可能。“周瀾搖頭，“大廈安保系統——“

“有后門。“齊語突然想起，“電梯允許我進入地下三層，而我的權限本不該包括這個。“

周瀾皺眉：“那不可能...除非...“她快速調出系統日志，“天啊，有人修改了權限表。但不是IT部門...“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一個人：陸懷。

“我不明白。“齊語困惑道，“他一直是最冷酷的那個。“

“也許他有自己的打算。“周瀾看了看時間，“快回去，實驗要開始了。記住，腦波峰值時啟動阻斷器。“

回到實驗室，齊語發現準備工作已經完成。趙天宇和幾名高管站在觀察室里，臉上帶著期待的表情。祁陽被固定在艙體中央，更多的電極貼在他太陽穴和頸部。

“齊博士，“陸懷反常地對她微笑，“你來操作主控臺。“

齊語警惕地看著他，但別無選擇。她在主控臺前坐下，悄悄將阻斷器貼在控制面板下方。

實驗開始了。

第一階段是常規記憶提取。齊語謹慎地調整參數，盡量減少祁陽的痛苦。監測屏幕上，他的腦波呈現出熟悉的超憶癥模式——所有頻段同時活躍，如同交響樂團所有樂器同時演奏不同曲目。

“加強提取強度。“趙天宇通過通訊器下令。

齊語不情愿地調高參數。艙體里的祁陽開始輕微抽搐，牙齒咬得咯咯響。屏幕上突然涌現大量記憶碎片——齊語認出其中一些來自她與祁陽共享的記憶空間。

“準備記憶植入。“陸懷命令道。

技術人員推進一管散發著詭異藍光的藥劑。齊語從未見過這種物質——它不像MNM-7，更像某種納米流體。當藥劑注入祁陽的頸靜脈，他的身體猛地弓起，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尖叫。

監測屏幕上的腦波變成了可怕的紅色。齊語看向艙體——祁陽的眼睛完全變成了乳白色，血管在皮膚下凸起，像藍色的蛛網。

“就是現在！“陸懷突然大喊。

齊語按下阻斷器。什么也沒發生。

“再等等！“陸懷緊盯著屏幕，“峰值還沒到！“

齊語意識到陸懷知道阻斷器的存在——甚至可能是他安排的。這個認知讓她更加困惑。

突然，所有監測設備同時發出刺耳警報。祁陽的腦波突破了正常范圍，屏幕上出現一種從未見過的模式：記憶數據像病毒一樣自我復制，通過實驗室的神經網絡迅速擴散。

“他在反攻！“一名技術員尖叫，“系統被入侵了！“

觀察室里，高管們突然抱住頭，痛苦呻吟。趙天宇的義眼閃爍著異常光芒，他踉蹌后退，撞在墻上。

“不...停下...“他喃喃自語，盯著不存在的某處，“那些孩子...不是我的決定...“

更可怕的是，整個實驗室開始扭曲——墻壁像融化般流動，設備懸浮在空中，燈光變成詭異的藍色。這不是幻覺，而是祁陽的記憶場影響了現實感知。

“記憶風暴！“陸懷大喊，“齊語，現在！“

齊語再次按下阻斷器。這次它啟動了，發出高頻脈沖。但效果與預期相反——祁陽的尖叫聲提高了八度，艙體的納米玻璃出現裂紋。

齊語不假思索地沖向艙體。警報聲中，她聽到陸懷在喊什么，但已經不重要了。她把手貼在出現裂紋的玻璃上，閉上眼睛，全力想著那片向日葵田。

“祁陽，“她輕聲說，“跟我來。“

瞬間，她再次進入記憶空間。但這次不是寧靜的向日葵田——而是一片燃燒的廢墟。記憶碎片像著火的紙片在空中飛舞，遠處有個蜷縮的小小身影。

齊語跑向那個身影。是年幼的祁陽，大約七八歲，緊緊抱著一本燒焦的《國家地理》。他抬頭看齊語，眼睛是同樣的深邃黑色。

“他們想偷走它。“小孩說，“我最后的記憶。“

“偷走什么？“

“那個聲音。說會回來接我的人。“小孩指著遠處一扇燃燒的門，“它在那里。但我害怕火。“

齊語看向那扇門。透過火焰，她隱約看到一個男人的輪廓，手里拿著什么閃閃發光的東西。這個畫面觸動了她的某種記憶，但此刻無暇深究。

“我帶你過去。“她拉起小祁陽的手。

“不行！“小孩退縮，“火會燒掉我們！“

齊語跪下來，平視他的眼睛：“記得你給我的禮物嗎？那片向日葵田？我們一起想象它，好不好？“

小祁陽猶豫著點頭。齊語閉上眼睛，全力想象那片金色海洋。漸漸地，火焰變成了陽光，灰燼變成了花瓣，燒焦的氣味變成了花香。

當他們再次睜開眼睛，火場變成了向日葵田。那扇門現在立在一棵大樹下，完好無損。

小祁陽深吸一口氣，走向那扇門。當他觸碰把手時，整個記憶空間突然震動。

“他來了。“小孩說，聲音突然變成成年祁陽的，“我們該回去了，博士。“

現實如潮水般涌來。

齊語發現自己仍貼在艙體上，但玻璃已經碎了，她的手直接碰到了祁陽的肩膀。實驗室一片狼藉，所有人都倒在地上，似乎經歷了一場集體癔癥。只有陸懷還站著，震驚地看著他們。

祁陽的眼睛恢復了正常，疲憊但清醒。他低聲對齊語說了什么，但聲音被警報淹沒。從他的口型，齊語讀出了三個字：

“找到他。“

隨后趕到的安保人員將齊語拉開，醫療團隊迅速檢查祁陽的狀況。趙天宇被攙扶出觀察室，臉色鐵青。

“實驗終止。“他嘶啞地說，“所有人...簡報室...一小時...“

當人群散去，只有陸懷留在原地。他走向齊語，遞給她一塊手帕。齊語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被玻璃劃傷了。

“你知道會發生什么。“齊語低聲指控。

陸懷的表情復雜：“我知道祁陽的能力遠超他們想象。但即使是我...“他看向仍在冒煙的設備，“沒預料到這種程度的反噬。“

“為什么幫我？“

陸懷沉默良久：“因為我見過階段四的提案。“他轉身離開前最后說道，“明天早上八點，來我辦公室。有些事你該知道...關于你父親的事。“

齊語如遭雷擊。她父親，齊明哲，十年前在一次實驗室爆炸中失蹤，官方宣布死亡但從未找到遺體。他曾經是神經接口技術的先驅，后來轉向記憶研究...

突然，所有碎片拼湊在一起——祁陽童年記憶中的那個模糊男人，手中的神經接口原型。那可能不是隨機影像，而是被掩埋的真實記憶。

而編號7241...很可能是某種代號。

齊語看向被推走的祁陽，后者在輪椅上微微轉頭，對她做了個奇怪的手勢——拇指和小指伸直，其余手指彎曲，像電話的形狀。

她突然明白了。記憶聯結不只發生在實驗室里。無論相隔多遠，他們現在都能在向日葵田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