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老陳就揣著個布袋子蹲在了李老四家門口。袋子里是他連夜處理好的魚內臟——李老四說過，這玩意兒剁碎了摻在餌料里，招魚得很。

門“吱呀”一聲開了，李老四叼著煙袋出來，看見蹲在門檻上的老陳，嚇了一跳：“你咋跟個討債的似的？”

“討點釣魚的經。”老陳把布袋子往前遞了遞，臉上難得帶了點“誠懇”——當然，配上他那耷拉的眼皮，怎么看都像沒睡醒，“老李，你昨天說的那‘老窩子’，帶帶我？”

李老四瞅了瞅那袋還冒著腥氣的魚內臟，又瞅了瞅老陳桶里那兩條加起來不到兩斤的魚，噗嗤笑了：“你這老東西，還真跟魚較上勁了？行，今兒個，”李老四把臟手在衣擺上擦了擦，指了指老陳兩眼之間，得意洋洋地說道，“讓你開開眼。”

兩人扛著魚竿往江上游走，老陳跟在后面，像個剛入門的好學的小學生，嘴里碎碎念個不停：“那窩子水深多少？得用多長的線？昨兒個那紅蟲好像不太頂用，是不是得換蚯蚓？”

“閉嘴！”李老四被他念叨得腦仁疼，壓低聲音吼了一聲，“釣魚釣的是靜氣，你這嘴比江面的浪頭還吵，魚早被你嚇跑了。”

老陳立馬閉了嘴，只是走路的步子快了些，差點踩掉李老四的鞋。“哎喲！你再鬧騰，我可不教了啊。”

“別啊！”

李老四說的“老窩子”在一片回水灣里，岸邊長著叢茂密的菖蒲，水下隱約能看見暗礁的影子。“這兒水流緩，藏魚。”李老四蹲下身，從隨身的竹簍里抓出一把褐色的餌料，往水里撒了兩把，“先打個窩，等半個時辰再來釣。”

老陳看得認真，連眼皮都沒敢耷，嘴里小聲嘀咕：“打窩……跟誘獸香一個道理吧……”

“你說啥？”李老四沒聽清。

“沒啥。”老陳趕緊擺手，“我說真有你的，這法子肯定靠譜。”

等窩的功夫，李老四蹲在石頭上抽旱煙，老陳則在旁邊研究他的魚竿。那竿子是竹子做的，表皮都磨得發亮，一看就用了不少年頭。“你這竿子……”老陳掂量了一下，“軟是軟了點，韌性倒不錯。”

“你懂個屁。”李老四得意起來，“這叫‘軟竿釣大魚’，有韌勁才能遛住，不像你那破竿子，硬邦邦的，釣條鯽魚都能把嘴鉤豁了。”

老陳沒反駁，默默記下了。他忽然想起自己當年用的“裂天槍”，槍尖能碎山石，卻未必能像這竹竿一樣，穩穩托住一條掙扎的魚。

半個時辰后，李老四率先下竿。魚鉤剛沉底沒多久，魚漂就猛地往下一沉，他手腕一揚，竿身彎成了個漂亮的弧線，“來了！”

折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一條足有三斤重的草魚被拽了上來，銀灰色的魚鱗在晨光里閃著光。

老陳眼睛都直了，蹲在旁邊嘖嘖稱奇：“好家伙……這力道，比當年抓那只玄鐵龜還費勁。”

“你又說啥胡話？”李老四把魚扔進簍里，擦了把汗，“該你了，試試。”

老陳深吸一口氣，學著李老四的樣子掛餌、甩竿。魚鉤“咚”地落在窩點里，他趕緊把竿子架在石頭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魚漂，連大氣都不敢喘。

李老四在旁邊看著，忽然覺得這老陳有點意思。平時看著蔫了吧唧的，一到釣魚的時候，那股子專注勁兒，比村里最較真的老把式還甚。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從上游傳來，踩在碎石上“咔嚓”響。老陳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這腳步聲太輕，落地又太穩，不像是來釣魚的村民。

他沒回頭，眼睛依舊盯著水面，嘴里卻慢悠悠地對李老四說：“老李，你家的雞下蛋了沒？我那茅屋后頭有空地，要不我幫你養兩只？”

李老四愣了愣，沒明白他為啥突然說這個，但還是順著話頭答：“養啥雞？我自個兒都快養不活了。”

“也是。”老陳點點頭，“養雞得天天喂，哪有釣魚省心。”

說話間，兩個穿著短褂的漢子走了過來，腰間鼓鼓囊囊的，眼神滴溜溜地往老陳和李老四身上瞟。“老鄉，打聽個事兒。”其中一個高個子開口，聲音有點發緊，“你們見過一個叫陳絕的人嗎？”

李老四剛要開口，就被老陳用胳膊肘懟了一下。老陳依舊沒回頭，只是指了指水面：“沒見過。我們這兒只認釣上來的魚，不認啥人名。”

“是嗎？”高個子往前走了兩步，眼睛盯著老陳的背影，“我聽說，他就喜歡在江邊釣魚。”

“喜歡釣魚的多了去了。”老陳的魚竿忽然動了一下，他手一扶，嘴角勾起點笑，“比如我，就喜歡釣三斤以上的。不像有些人，魚沒釣到，倒像來水里撈尸的。”

高個子的臉瞬間沉了下來，手往腰間摸去——那里別著把短刀。

李老四這才覺出不對，嚇得往后縮了縮。

就在這時，老陳猛地一提竿！

不是往上提，而是朝著高個子的方向橫掃過去！竹制的魚竿帶著風聲，“啪”地抽在高個子伸過來的手腕上。那漢子“嗷”地叫了一聲，短刀“哐當”掉在地上，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彎著。

另一個漢子剛要拔刀，就見老陳從水里撈起塊濕淋淋的石頭，反手扔了過去。石頭不偏不倚砸在他膝蓋上，那漢子“撲通”跪在了水里，濺起一片水花。

整個過程快得像陣風，等李老四反應過來，兩個漢子已經一個捂著手腕哀嚎，一個跪在水里哼唧。

老陳卻像沒事人一樣，慢悠悠地把魚竿收回來，魚鉤上空空如也。他對著水面嘆了口氣，語氣里滿是惋惜：“剛要上鉤的魚，又被嚇跑了。你說你們，是不是跟魚有仇？”

他轉頭看向那兩個漢子，眼皮掀了掀，露出點冷光：“血影門的？”

高個子疼得臉都白了，咬著牙道：“你……你果然是陳絕！”

“說了我叫老陳。”老陳撿起地上的短刀，掂量了一下，隨手扔進江里，“回去告訴你們門主，再派人來攪我釣魚，下次扔的就是你們的骨頭了。”

那兩個漢子哪還敢多話，互相攙扶著，一瘸一拐地跑了，連掉在水里的同伴都顧不上。

李老四張大了嘴，煙袋桿掉在地上都沒察覺，指著老陳半天說不出話：“你、你……”

“別你你我我的。”老陳蹲下身，重新掛餌，“魚都被嚇跑了，還得再打窩。”他從布袋子里抓出把魚內臟，學著李老四的樣子往水里撒，“老李，你剛才那招‘軟竿遛魚’，再給我講講？”

李老四看著他這副“殺了人還惦記釣魚”的樣子，忽然覺得后脖頸子發涼。他咽了口唾沫，結結巴巴道：“不、不講了……我突然想起家里的豬還沒喂……”

說完，扛起魚竿就往回跑，連竹簍里那條三斤重的草魚都忘了拿。

老陳看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這老頭，膽子比鯽魚膽還小。”

他重新把魚鉤甩進水里，水面靜悄悄的，剛才被嚇跑的魚一時半會兒怕是不會回來了。

“得，白折騰一早上。”老陳往石頭上一坐，又恢復了那副蔫樣，嘴里卻沒閑著，“血影門這群蠢貨，派來的人一屆不如一屆。當年跟我打的時候，好歹能接我三招，現在倒好，連我一魚竿都扛不住……”

他絮絮叨叨地罵著，罵完了仇家罵魚，罵完了魚又罵這江風不夠涼快。

罵著罵著，水面上的魚漂忽然輕輕動了一下。

老陳的聲音戛然而止，耷拉的眼皮瞬間繃緊，像拉滿了的弓弦。

這次，應該不是小雜魚了。

他盯著那點小小的紅影，手指輕輕搭在魚竿上，連呼吸都放輕了。

江風穿過菖蒲叢，沙沙作響，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拉扯伴奏。

對老陳來說，剛才那兩個不速之客，不過是釣魚時飛來的兩只蒼蠅，揮揮手也就散了。

重要的是水里那條，到底能不能上鉤。

這才是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