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峰的藥香混著靈火的暖意,在煉丹房里纏了三年。我捏著丹鏟翻動爐底的藥材,看那株紫芝在文火里慢慢舒展,想起三年前剛到這里時,連控火訣都捏不穩——那時王師兄總帶著人堵在丹峰路口,要么說我們偷了宗門靈藥,要么嫌林雅練劍時動靜太大,每次都是龍兒師姐提著劍出現,冷著臉把人趕跑。
“小逸師兄,周老叫你去前殿考藥譜了。”
門外傳來囡囡的聲音,脆生生的,像沾了露水。我回頭時,她正扒著門框往里探,梳著兩個圓髻的小腦袋上還沾著片藥葉——這三年她跟著鐘老學基礎術法,個子躥了半頭,卻還是愛追在林雅身后,手里總攥著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有時是顆亮晶晶的石子,有時是片能發光的靈草。
“就來。”我把丹爐蓋好,跟著她往殿走。廊下的梅樹落了葉,露出光禿禿的枝椏,林雅正站在樹下練劍,青灰色的劍穗在風里飄,劍光掃過石桌時,竟能劈碎桌上的冰碴。她如今已是煉氣五層,比剛進宗門時沉穩了太多,只是看到我時,還是會笑著晃劍穗:“周老今早說你那爐凝神丹煉得好,說不定能評上三品。”
周老的書房里總擺著盆青竹,他正坐在竹下翻藥經,見我進來,把本泛黃的冊子推過來:“認認這幾味毒草。”冊子上畫著十幾株草,有的開著紫花,有的根莖發黑,我指著最末那株帶刺的:“這是鬼針草,汁液沾了皮膚會腫,但若配了茯苓,能解蛇毒。”
周老點點頭,指尖敲了敲冊子:“記性不錯。只是煉丹如做人,光認藥不夠,得懂分寸。”他說著從抽屜里拿出個玉瓶,“這是給你的聚氣丹,你如今煉氣六層,該試著沖擊瓶頸了。”
我接過玉瓶時,他忽然又道:“王師兄他爹上周找過宗主,說你無靈根卻占著丹峰資源,想把你調去雜役處。是龍兒和鐘老替你擋了。”
我握著玉瓶的手緊了緊。三年來陳雪像人間蒸發,我們在宗門遇見過幾次外門弟子,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沒人問——黑水城那夜她轉身走的背影,我們都記著,只是誰也沒提。
這年冬天來得早,第一場雪落時,我正在煉丹房煉補天丹。爐頂的青煙剛聚成云,就聽見木門被撞開的聲音,林雅抱著囡囡沖進來,棉襖上落滿了雪,嘴唇抖得說不出話:“小逸……囡囡她……”
囡囡縮在她懷里,小臉白得像張紙,嘴唇卻泛著青黑,原本總愛動的小手此刻垂著,睫毛上結了層薄霜。我連忙把她放在鋪著軟草的石床上,指尖搭上她的手腕——脈息細得像游絲,一股陰冷的氣順著經脈往丹田鉆,碰著我的靈力時“嘶”地冒起白煙。
“是毒。”我摸了摸她冰涼的額頭,她睫毛顫了顫,沒醒,“得用赤炎果和藤香草配解藥,丹峰沒有。”
林雅突然抓住我的袖子:“我去問周老!”
“周老今早去后山采藥了,要明日才回。”我想起前幾日翻的藥譜,“我聽丹峰的師兄說,九江的藥鋪有這兩味藥。”
“九江?”林雅的聲音發顫,“鐘老說過那地方是兇地,盤龍門、靈劍宗都在那兒搶地盤,還有廬山上的逍遙宗……”
我當然知道。逍遙宗宗主是半步化神的修為,門下弟子最低都是筑基期,九江外圍的紅樹林更是常年飄著血腥味,殺人奪寶是常事。可我看著囡囡蜷成一團的樣子,想起三年前她攥著我的衣角說“哥哥我不怕”,心里只剩一個念頭:必須去。
“我去。”我扯了塊干凈的布蓋住囡囡的臉,轉身往殿外走,“你守著她,我去武器閣挑件武器,今晚就動身。”
武器閣在青霞宗西峰,檐角的銅鈴被雪打得叮當作響。煉氣弟子的武器庫在最底層,推開門時,一股鐵銹味混著灰塵撲過來——架子上的刀槍劍戟不是刃口卷了邊,就是柄斷了半截,最像樣的一把鐵劍,劍鞘上還破了個洞。
我蹲在地上翻找時,身后傳來個慢悠悠的聲音:“小家伙,找什么呢?”
轉頭看見個穿灰布袍的老頭,正蹲在角落擦一把舊弓。他頭發白了大半,卻梳得整齊,腰間掛著個裝箭的皮袋,是武器閣的管事。我拱手道:“晚輩唐小逸,要去九江尋藥,想找件趁手的武器。”
老頭抬眼看我:“九江?煉氣六層就敢去?”
“救人心切。”我咬了咬唇,“朋友中了毒,等不起。”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突然往武器庫深處走:“跟我來。”
最里面的角落堆著個木盒,積了層厚灰。他踢開盒子,露出底下一把黑鞘劍——劍不長,比我的小臂略長些,鞘上沒花紋,看著比架子上的破爛還普通。“這劍擱了三年,沒人能拔出來。”他把劍往我面前一推,“你若能拔,就拿去吧。”
我握住劍柄時,一股沉得嚇人的氣往下墜,像握著塊千斤鐵。試著用力拔,劍鞘紋絲不動,反而有股反力撞向手腕。我想起《玄天武錄寶典》里的靈氣訣,試著把靈力順著掌心往劍柄送——就在靈力碰著劍柄的瞬間,劍鞘突然“嗡”地顫了顫,一股溫熱的氣順著手臂往上爬,竟和丹田的靈力融在了一起。
“鏘!”
劍拔出來時,沒帶起風,卻有層淡金色的光裹著劍身。刃口亮得能照見我驚訝的臉,劍脊上刻著道極細的紋路,像條盤著的龍。
老頭挑了挑眉:“倒是我看走眼了。這劍叫‘青鋒’,是位前輩留下的,說要等個有氣度的人來拿。你拿著吧。”
第二日動身時,雪下得更緊。林雅站在丹峰門口,把個布包往我懷里塞:“這里面有周老留的清心散,還有我攢的五十塊下品靈石。”她眼圈紅了,卻沒哭,“你……早去早回。”
我把青鋒劍別在腰上,摸了摸她的頭:“照顧好囡囡。”
周老的弟子替我傳話,說會照看好丹峰,龍兒師姐站在遠處的石階上,披著件紅斗篷,風把斗篷角吹得飄起來。她沒說話,只是朝我揮了揮手,指尖的玉鐲閃了閃。
往九江去的路走了十天。前五天還能看到零星的修士,后五天連鳥都少見。越靠近廬山,風里的血腥味越重,到了紅樹林外圍時,雪都下得稀碎,像是被什么東西攪散了。
“砰!”
一聲悶響從紅樹林深處傳來,接著是兵器碰撞的脆響。我往旁邊的巨石后一躲,摸出青鋒劍按住劍柄——按《玄天武錄寶典》里的靈氣訣運轉靈力,把氣息壓得極低。這功法能藏住煉氣期的氣息,除非是筑基巔峰,否則根本察覺不到。
樹影里竄出兩個黑影,打得正兇。一個穿黑甲的漢子舉著巨斧,斧刃劈向對面的青衣修士,嘴里罵著:“盤龍門的雜碎!敢搶我們靈劍宗的靈藥!”
青衣修士冷笑一聲,手里的劍纏上斧柄:“誰搶到算誰的!這株千年雪蓮,憑什么歸你們?”
巨斧突然往地上一頓,泥土里竄出數根藤條,纏住了青衣修士的腳。漢子獰笑著舉斧要劈,青衣修士卻突然從懷里摸出個黑色的符——那符炸開時,一股黑煙裹著毒針射向漢子的面門。
我縮在巨石后,手心沁出冷汗。剛想趁他們纏斗繞過去,突然聽見頭頂有風聲。
抬頭一看,樹梢上站著個穿白袍的青年,手里把玩著顆白色的珠子,嘴角勾著笑。他的靈力波動很淡,卻帶著股壓迫感——是筑基期。
“兩個煉氣九層,搶株雪蓮也能打半個時辰。”青年的聲音輕,卻像冰碴子,“既然都想要,不如給我吧。”
黑甲漢子和青衣修士同時轉頭,臉色驟變:“逍遙宗的人!”
青年沒說話,只是抬手一拋那顆白珠。珠子在空中炸開,化作無數冰針,瞬間穿透了兩人的眉心。他們連哼都沒哼一聲,直挺挺倒在地上,血很快染紅了雪地。
青年彎腰撿起雪蓮,轉身時,目光突然往我藏的巨石掃來。
我心里一緊——按靈氣訣的隱匿效果,筑基初期根本察覺不到我,他怎么……
他嘴角的笑深了些,慢悠悠開口,聲音像飄在風里:“躲在石頭后面的朋友,出來吧。我家宗主說,紅樹林里藏著的老鼠,要么抓來燉湯,要么……”
他頓了頓,指尖的冰針又凝了幾根:“要么,就凍成冰雕。”
我握著青鋒劍的手緊了緊,劍身的淡金光紋似乎亮了亮。雪還在下,落在劍鞘上,悄無聲息地化了。而那青年腳下的雪,卻突然凝結成冰,順著地面往我藏身的巨石蔓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