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吐黑血那夜，東宮被圍得鐵桶一般。

>皇后端著鴆酒對我笑：“琰兒，該上路了?！?

>我踹開冷宮最深處那扇門，撲向瘋癲十年的廢太子。

>“皇兄！救救我！”

>他正數著滿地螞蟻，癡傻地笑。

>直到我掏出半塊染血的兵符。

>瘋子突然抬頭，眼神清明如刀：“你終于來了。”

>宮墻外火把映天，叛軍甲胄碰撞聲已近在咫尺。

>他蘸著泥灰在破桌上畫出血路：“半個時辰，帶虎符出西華門?！?

>“調城外玄甲軍？”

>“不，”他舔掉指尖灰土，咧嘴一笑，“是弒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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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十七年，秋。

雨，是從黃昏開始下的。起初只是細密如針，打在太和殿明黃琉璃瓦上，發出沙沙的輕響，像無數蠶在啃食桑葉。很快，這沙沙聲便被另一種聲音取代——沉悶、連綿、帶著某種令人心慌的滯重感，如同整座皇城都浸泡在一片無邊無際的冷水里，正緩慢地沉下去。

天，黑得極快，極沉。濃墨般的烏云低低壓著宮闕的飛檐翹角，將白晝最后一絲光亮也吞噬殆盡。唯有檐下宮燈，在風雨中劇烈搖曳，昏黃的光暈被拉扯得支離破碎，如同瀕死野獸黯淡的瞳仁，無力地映照著濕漉漉、泛著幽冷青光的巨大條石地面。水珠沿著石縫匯聚，蜿蜒成無數條冰冷的小蛇，悄無聲息地游向四面八方，滲入這座龐大宮殿的每一寸肌理。

東宮，崇文殿。

燭火燃得極旺，燈芯不時爆出一兩點細小的火花，發出輕微的“噼啪”聲，卻驅不散殿內那沉甸甸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寒意?？諝饫飶浡还善娈惖臍馕丁遒乃赡咎炕饸庀⒅校[隱混雜著上等徽墨的墨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得發腥的草藥味道。這混雜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人的胸口。

太子蕭景琰坐在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后。他穿著一身素青色的常服，質地柔軟，卻掩不住內里繃緊的筋骨。案上攤開著一卷《資治通鑒》，紙頁泛黃，墨跡深沉。他的目光落在字里行間，指尖下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邊緣，動作極輕，仿佛怕驚擾了什么。然而那指尖的微顫，卻暴露了這平靜表象下洶涌的暗流。燭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跳躍，勾勒出緊繃的下頜線，和眼底深處那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殿內侍立的內侍和宮女，個個屏息凝神，垂手肅立，如同泥塑木雕，連呼吸都放得極輕，深怕一點多余的聲響便會打破這脆弱的死寂。只有更漏里銅壺滴水的聲響，單調、清晰、冰冷，固執地敲打著時間。

滴答…滴答…滴答…

每一聲，都像敲在緊繃的神經上。

突然！

殿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開！狂風裹挾著冰冷的雨氣，如同掙脫牢籠的猛獸，咆哮著灌入殿內。燭火被吹得瘋狂搖曳，光影在殿柱和高大的書架上劇烈晃動、扭曲，仿佛無數鬼影在墻壁上猙獰舞蹈。殿中侍立的宮人猝不及防，被這狂風沖撞得一陣踉蹌，驚呼聲被硬生生堵在喉嚨里。

一個身影裹著濕冷的雨氣，幾乎是滾進來的。是太子親隨統領，趙乾。他身上的玄色甲胄被雨水浸透，沉重地往下淌著水，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上迅速暈開一片深色水漬。頭盔歪斜，幾縷濕透的頭發緊貼在慘白的臉頰上，嘴唇凍得烏紫，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聲。

“殿…殿下！”趙乾的聲音嘶啞得變了調，像是被砂紙磨過喉嚨，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恐懼和絕望。他撲倒在地，冰冷的甲片撞擊地面，發出刺耳的鏗鏘聲。

蕭景琰猛地抬頭，擱在書頁上的手瞬間收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那卷《資治通鑒》被他的指尖生生攥皺了一片。他霍然站起，動作帶倒了身后的圈椅，椅子撞在書架上，“哐當”一聲巨響，在死寂的殿內如同驚雷炸開。

“說！”蕭景琰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強行壓抑的沙啞，像繃緊到極限的弓弦。

“陛下…陛下在紫宸殿…嘔血了！”趙乾抬起頭，臉上混合著雨水和不知是汗還是淚的液體，眼神渙散，充滿了瀕死的驚惶，“吐出來的…是黑的！烏黑…腥臭…太醫…太醫們全都面無人色…跪了一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守在榻前…”

“黑的？”蕭景琰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实鄣纳眢w早已被丹藥掏空，這他是知道的，但嘔黑血…這絕非尋常！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他的脊椎，帶來刺骨的寒意。

趙乾用力點頭，牙齒咯咯作響：“是…是…宮門…宮門也…”

他猛地打了個寒噤，聲音抖得更厲害：“屬下方才…想去調動東宮衛率…出…出不去！東宮所有門戶，被羽林衛圍得水泄不通！領頭的…是…是皇后娘娘的內侄，竇威！還有…還有神策營的陌刀隊！”他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殿下，我們…我們被困住了！鐵桶一般！”

“羽林衛…竇威…神策營陌刀隊…”蕭景琰一字一頓地重復著這幾個名字，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心頭。羽林衛拱衛內宮，向來由皇帝親信掌控，竇威是皇后竇氏的本家侄子，一個靠著裙帶關系爬上來的紈绔；神策營更是拱衛京畿的精銳，他們的陌刀隊，專為破甲而生，刀鋒所向，人馬俱碎！調動他們圍困東宮，這絕非尋常護衛！

皇后…母后…好快的手腳！好狠的心腸！

蕭景琰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書案上的燭火在他眼中瘋狂跳動，映得他臉色忽明忽暗，如同鬼魅。他強迫自己冷靜，聲音沉得可怕：“禁軍令牌呢？孤的令牌何在？”

趙乾猛地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去解腰間那個沉甸甸的、象征太子親軍指揮權的玄鐵令牌。然而，當他顫抖著雙手將令牌捧到眼前時，那令牌上冰冷堅硬的觸感，卻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在了他的心上。

“殿…殿下…”趙乾的聲音像是被扼住了喉嚨，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絕望，“令牌…令牌失效了！”

“什么？！”蕭景琰一步跨到趙乾面前，劈手奪過那枚沉重的玄鐵令牌。入手冰冷沉甸，上面蟠龍紋飾依舊猙獰威嚴。然而，當他翻過令牌背面，目光落在那個代表最高調兵權限的篆刻符印上時，一股寒意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

那符印中心，本該是光滑流轉、隱含內蘊光華的地方，此刻赫然出現了一道細微卻無比刺眼的裂痕！如同美玉被硬生生磕破了一角，又像一道猙獰的黑色蜈蚣，趴伏在代表最高權力的符印之上，徹底破壞了它的完整與力量。

裂痕！

一道細微卻足以致命的裂痕！

蕭景琰的手指死死摳住令牌冰冷的邊緣，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咯咯”聲，指甲幾乎要嵌入那堅硬的玄鐵之中。令牌的冰冷透過指尖，直刺骨髓，卻遠不及心頭那萬分之一冰寒。他認得這道裂痕的力道和角度——是父皇身邊那個老太監，劉敬！那個永遠弓著腰、臉上堆著諂媚褶子的老狗！只有他，能如此輕易地接觸到這枚令牌，也只有他，有膽量、有機會、更有理由，在神不知鬼不覺間，用陰損的內勁震裂這枚符印的核心！

父皇…父皇身邊的人…也早已是皇后的人！

一股混合著暴怒、被徹底背叛的恥辱以及深重危機的窒息感，猛地攫住了蕭景琰的咽喉。他猛地抬頭，目光如淬火的利刃，狠狠刺向殿外那片被狂風驟雨吞噬的沉沉黑暗。東宮高聳的宮墻，此刻在風雨中如同巨大的、沉默的牢籠，將他死死困鎖其中。雨點砸在琉璃瓦上，聲音密集得令人心頭發顫，如同催命的鼓點。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殿外風雨呼嘯的間隙里，一種新的、更加沉重、更加整齊、帶著金屬摩擦特有的冰冷質感的聲音，穿透雨幕，隱隱傳來。

“嚓…嚓…嚓…”

像是無數沉重的鐵靴，踏在被雨水沖刷得光滑冰冷的宮磚上。一步，一步，又一步。不急不緩，卻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規律性和無可抗拒的壓迫感。這聲音由遠及近，如同無形的巨浪，緩慢而堅定地拍打著東宮的大門，拍打著殿內每一個人的神經。

腳步聲！重甲步兵列隊行進時特有的、帶著死亡韻律的腳步聲！

趙乾的身體猛地一抖，臉色死灰，眼中的絕望瞬間化為徹底的死寂。殿內侍立的宮女內侍，更是控制不住地瑟瑟發抖，有人死死捂住嘴，壓抑著即將沖口而出的恐懼嗚咽。

蕭景琰握著那枚失效的令牌，指關節捏得發白。他緩緩轉過身，背對著殿門，面對著書案后那幅巨大的大齊輿圖。燭光將他挺拔卻緊繃的背影拉長，投在冰冷的墻壁上，像一尊孤獨而決絕的石像。

腳步聲，終于在崇文殿那扇緊閉的、雕刻著繁復云龍紋的朱漆大門外，停了下來。

死寂。

殿內殿外，只剩下狂風驟雨不知疲倦地嘶吼，以及更漏里水滴落下的，那催命般的滴答聲。

“吱呀——”

沉重而悠長的摩擦聲，刺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兩扇象征著東宮威儀的、厚逾三寸的朱漆描金殿門，被一股沉穩而強大的力量，緩緩推開一道縫隙。風雨的氣息夾雜著殿外石階上濕冷的青苔味，猛地灌了進來。

一道身影，被門外廊下搖曳的宮燈拉長，無聲地投在殿內光潔如鏡的金磚地上。那影子先是細長的一線，隨著門縫擴大，漸漸變得豐滿、凝實，最終完全覆蓋了門檻內的地面。

來人踏過了門檻。

一身孔雀藍底、金線密繡百鳥朝鳳紋樣的宮裝，在殿內明亮的燭火下流淌著一種近乎妖異的光澤。云鬢高聳，插著赤金點翠鳳凰步搖，鳳凰口中銜著的明珠，隨著她每一步的移動，在鬢角輕輕搖晃，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那張臉，保養得宜，依舊能看出年輕時的端麗風韻，只是此刻，所有的柔和線條都被一種冰封般的平靜所取代。嘴角，甚至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極其淺淡的笑意。

大齊的皇后，蕭景琰名義上的嫡母，竇氏。

她身后，緊跟著兩名身材異?？嗟奶O。他們穿著深紫色的內侍服，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如同兩尊沒有生命的石雕。其中一人手中，穩穩地托著一個朱漆描金的托盤。托盤中央，靜靜地擺放著一只小巧玲瓏的青玉碗。碗身薄如蟬翼，近乎透明，隱約可見里面盛著大半碗清亮的液體。那液體在燭光下泛著一種詭異的、柔和的琥珀色光暈。

整個崇文殿的空氣，在皇后踏入的瞬間，徹底凝固了。燭火似乎都停止了跳動，連殿外喧囂的風雨聲，仿佛也被隔絕在了一道無形的屏障之外。所有侍立的宮人，如同被瞬間抽走了魂魄，臉色慘白，身體僵直，連呼吸都停滯了，只剩下眼珠因極度的恐懼而無法控制地微微顫動。

蕭景琰緩緩轉過身。他依舊握著那枚裂痕刺目的玄鐵令牌，指節因為用力而根根凸起，泛著青白色。他沒有去看那托盤上的青玉碗，目光越過皇后那張平靜得可怕的臉，直直地投向殿門外那片被風雨籠罩的沉沉黑暗。那里，影影綽綽，無數身著明光鎧、手持長槊或沉重陌刀的身影，如同沉默的鋼鐵叢林，將整個崇文殿圍得密不透風。冰冷的甲胄在宮燈微弱的光線下，反射著幽冷的、令人心悸的寒芒。

皇后的目光落在蕭景琰身上，那絲淺淡的笑意加深了些許，如同春冰乍裂，卻只透出更深的寒意。她開口了，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種刻意放柔的腔調，如同母親在呼喚晚歸的孩童，在這死寂的大殿中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膜：

“琰兒，”她喚著他的乳名，語氣溫軟，“夜已深了，雨大風急?！?

她的目光掃過蕭景琰緊握令牌的手，那絲笑意里似乎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又或者，是嘲弄。

“該上路了。”

最后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四把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地扎進蕭景琰的耳中，也扎進了殿內每一個幸存者的心臟。那托著青玉碗的太監，如同接到了無聲的指令，上前一步，將那盛著琥珀色液體的玉碗，穩穩地呈到了蕭景琰面前。碗中液體，無波無瀾，映著燭光，散發出一種甜膩的、近乎妖異的氣息。

死亡的氣息，如此具象，如此平靜地擺在了他的面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殿內燭火的光芒似乎被無形的力量吸走，只剩下那青玉碗中琥珀色的液體，在昏暗中幽幽地散發著致命的光澤。那甜膩的氣息鉆入鼻腔，如同無數細小的鉤子，鉤得人五臟六腑都開始隱隱作痛。

皇后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像一張精心描繪的面具。她身后的兩個紫衣太監，眼神空洞，如同深淵。殿外，甲胄的摩擦聲、雨水沖刷盔甲的聲音，匯成一片冰冷的、無情的背景音。

“上路？”蕭景琰的聲音打破了死寂，低沉得如同砂石摩擦。他沒有看那碗鴆酒，目光依舊穿透皇后，落在殿外那片象征著囚籠的鋼鐵叢林上，嘴角扯出一個極冷、極硬的弧度，帶著一種瀕死困獸般的嘲諷，“孤的路，何曾輪到旁人來指？”

話音未落，他握著令牌的右手猛地抬起，卻不是去接那碗酒！

“啪嚓！”

一聲極其清脆、響亮的爆裂聲，驟然炸響在死寂的大殿！

那枚象征著東宮親軍指揮權、堅硬無比的玄鐵令牌，竟被蕭景琰灌注了全身之力，狠狠地、精準地砸在了那托著青玉碗的紫衣太監的手腕上！

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呃?。　蹦翘O發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折斷。劇痛之下，他再也無法托穩托盤。那盛著鴆酒的青玉碗猛地一歪，晶瑩剔透的碗身在空中劃出一道絕望的弧線，琥珀色的液體飛濺而出！

“?！斷ムァ?

青玉碗砸在堅硬的金磚地面上，瞬間粉身碎骨！碎裂的玉片和那致命的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