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幾盞氣死風燈在格物院新劃出的簡易校場上搖曳，拉長了人影，也映照出空氣中彌漫的緊張與期待。
胡老根和幾個精心挑選的、嘴巴最嚴實的徒弟，如同捧著初生嬰兒般，將那支根據圖紙日夜趕工、磕磕絆絆終于組裝起來的“后裝線膛燧發槍”樣槍，運送到了校場上。槍身還帶著手工打磨的痕跡，金屬部件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結構精密，與明軍現役的所有火銃都截然不同，充滿了某種超越時代的、危險的美感。
朱辰站在一旁，面色平靜。他剛剛親自完成了最后一遍檢查，確保每一個部件都達到了圖紙要求的極限精度。
“院正…都…都準備好了…”胡老根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既是激動，也是恐懼——對未知造物威力的本能恐懼。
朱辰點了點頭，目光投向校場另一端，那里豎著一個披著破爛皮甲的稻草人靶子，約在百步之外。
“開始試射。”他的命令簡潔明了。
一名被選中的、臂力較強的年輕學徒，深吸一口氣，在胡老根的指導下，開始操作。他的動作還有些生澀，但步驟清晰：撅開槍管，取出一個長長的紙殼定裝彈，用牙咬開尾部，將部分火藥倒入引火藥池，關閉藥池蓋，再將剩余火藥連同彈丸塞入槍膛，合攏槍機，扳起擊錘…
整個過程，雖然因為緊張而略顯緩慢，但其流暢度和步驟的簡化，已然讓旁觀的幾個工匠目露精光！這比裝填火繩銃快了何止一倍？！而且無需明火，不怕風雨！
學徒舉槍，根據朱辰剛才簡單指導的“三點一線”原則，屏息瞄準。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萬籟俱寂，只有火把燃燒噼啪聲的剎那——
“陛…”
格物院門口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壓抑的、被強行掐斷的驚呼！以及一陣極其短暫卻混亂的甲葉摩擦和腳步聲！
眾人下意識回頭。
只見校場入口處，十幾名黑衣勁裝的彪悍侍衛（錦衣衛中的絕對精銳）如同鬼魅般無聲涌入，迅速控制住各個要害位置，目光如鷹隼般掃視全場。
緊接著，三個人影在一眾便裝護衛的簇擁下，大步走了進來！
為首一人，身形高大，穿著尋常富家翁的深色緞子袍，但眉宇間的凌厲殺伐和那雙深邃如淵、此刻正燃燒著灼熱光芒的眼睛，不是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還能是誰？！
他左側落后半步的是中山王徐達，右側是信國公湯和！兩位大明軍界的頂級統帥，此刻也都是尋常武人打扮，但身上那股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煞氣，卻是便服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朱元璋竟然真的親自來了！而且還帶來了軍方最高的兩位大佬！
這突如其來的“御駕親臨”，讓胡老根和所有工匠瞬間嚇傻了，腿一軟就要跪倒下去。
朱元璋卻猛地一擺手，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般，死死盯住了校場中央那個正舉著一根奇特“鐵管”、瞄準百步外靶子的年輕學徒，以及站在一旁神色淡然如常的朱辰。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都別動！繼續！當咱不存在！”
他的心跳在加速！一種難以言喻的預感告訴他，他即將看到的，絕對是遠超他想象的東西！
那年輕學徒何曾見過這等陣仗，尤其是感受到皇帝和兩位國公爺那實質般的目光，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槍。
朱辰微微皺眉，上前一步，聲音平靜卻帶著奇異的安撫力量：“穩住呼吸，手指輕扣扳機，就像練習時一樣。”
他的話語仿佛有魔力，讓那學徒奇跡般地鎮定了幾分。
就在這詭異寂靜、帝國最高統治者和軍方領袖屏息凝視的場面下——
學徒手指猛地扣下！
咔噠！
燧石重重砸擊在鋼砧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迸射出一小簇耀眼的火花！
火花瞬間引燃了引藥池里的火藥！
嗤…轟！！！
一聲前所未有的、比傳統火銃射擊更顯清脆暴烈巨響，猛然炸響！槍口噴出一道熾烈的火焰和濃密的白煙！
巨大的后坐力撞得那學徒肩膀一歪，踉蹌了一步。
幾乎在同一瞬間！
百步之外，那個披著皮甲的稻草人靶子的胸口部位，猛地炸開！稻草混合著破碎的皮甲碎片四散飛濺！一個清晰的孔洞出現在其上！
靜！
死一般的寂靜！
唯有硝煙味在空氣中彌漫。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聲威駭人的一擊驚呆了！
速度快！
聲音脆！
威力…威力竟如此恐怖？！百步之外，竟能洞穿皮甲？！
徐達和湯和這兩位身經百戰、對天下各類兵器了如指掌的老將，幾乎是同時猛地瞪大了眼睛，虎目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精光！
他們都是玩火器的行家，太清楚明軍現役火銃是什么德行了！射速慢、精度差、五十步外能否命中全看天意，更別提破甲能力了！
而眼前這銃…
“好銃！！！”
徐達幾乎是脫口而出，聲如洪鐘，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狂喜！他甚至下意識地上前一步，仿佛想立刻把那神奇的鐵管抓在手里看個究竟！
湯和也是倒抽一口涼氣，喃喃道：“這…這聲響…這威力…娘的，比老子用過最好的三眼銃還兇！”
朱元璋沒有立刻說話。
他的呼吸在那一瞬間似乎停止了。
他死死地盯著百步外靶子上那個清晰的破洞，然后又猛地轉頭，目光灼灼地看向那支槍口還冒著縷縷青煙的燧發槍。
他大步走了過去。
胡老根等人嚇得連忙跪倒，頭都不敢抬。
朱元璋根本無視他們，直接走到那年輕學徒面前。學徒早已嚇傻，手一松，燧發槍向下滑落。
朱元璋手疾眼快，一把將尚有余溫的槍身抄在手中！
入手沉甸甸的，金屬的溫熱感透過手掌傳來，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剛剛爆發過的恐怖力量。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撫過那光滑的槍管，撫過那精密的燧發擊錘機構，撫過那可以撅開的、方便裝彈的槍機…
作為從底層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皇帝，他太清楚一件優秀的兵器對于軍隊意味著什么了！
這銃…無需火繩，不畏風雨，裝填更快，射程更遠，精度更高，威力更大！
這已不僅僅是“利器”，這是足以改變戰場規則，讓他大明軍隊對抗北元鐵騎時獲得碾壓性優勢的——國之重器！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同兩柄利劍，射向一直平靜站在旁邊的朱辰。
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他的聲音因為極力克制而顯得有些沙啞，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重量：
“朱辰！”
“臣在。”
“此銃…”朱元璋的目光再次掃過手中的燧發槍，語氣凝重無比，“能量產否？需多少銀兩、幾多時日？！”
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奇技淫巧再妙，若不能裝備大軍，于國何益？！
他要知道，將這“神器”化為大明軍隊的制式裝備，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又需要等待多久！
整個校場，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朱辰的臉上。
徐達、湯和更是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