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內，死寂無聲。
只有那熔穿金磚的凹坑中，暗紅色的余燼還在不甘心地冒出縷縷青煙，焦糊味混合著金屬腥氣，像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每一個人的喉嚨。
朱元璋站在御座前，龍袍下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殿中那個猙獰的焦黑深坑，又猛地轉向坑邊那道青袍玉帶的身影。朱辰就站在那里，面色平靜，仿佛剛才那焚金融鐵、灼穿金磚的恐怖景象，不過是隨手拂去的一點塵埃。
可那坑還在！那觸目驚心的焦黑，那邊緣猙獰凝結的鐵瘤，那裊裊飄散的青煙，都在無聲地尖叫著，宣告著一種超出所有人理解范疇的、足以改天換地的力量！
老朱的指關節捏得發白，堅硬的紫檀木扶手在他掌下發出細微卻刺耳的呻吟。恐懼？不，那熔巖般翻騰的情緒里，恐懼已經被一種更加滾燙的東西壓了下去——那是近乎貪婪的渴望！對這股絕對力量的渴望！擁有了它，什么北元鐵騎，什么貪官污吏，什么世家豪強，統統都是土雞瓦狗！統統都要在這焚盡八荒的熾白烈焰下灰飛煙滅！
“呼……”朱元璋長長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顫抖的氣息從胸腔里擠出。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坐回龍椅，仿佛每一個動作都重若千鈞。目光掃過癱倒失禁、昏迷不醒的陳寧和周肅，掃過面無人色、雙腿篩糠的費聚，掃過滿殿朱紫臉上那驚魂未定、如同見了活鬼般的駭然。
最后，那目光如同實質的烙鐵，重新釘在朱辰臉上。
“朱卿……”朱元璋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剛剛從驚濤駭浪中掙扎出來的疲憊，卻又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你方才所言格物院…立國之本！咱…準了！”
轟！
盡管殿內依舊死寂，但無形的聲浪卻在每個人心中炸開！陛下…竟真的準了！在這剛剛被那妖…不，神術熔穿了金鑾殿之后！
朱辰面色不變，只是微微躬身：“臣，謝陛下信任。”
“只是…”朱元璋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數九寒冬的冰棱，刺向那些還勉強站著的文官，“此院非同小可！當設于何處？如何規制？由何人執掌？”他的目光如同刮骨鋼刀，在工部尚書薛祥、戶部尚書范敏等人臉上掃過，“爾等…可有良策？”
薛祥被那目光一掃，本就因方才驚駭而灰敗的臉更是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范敏死死低著頭，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胸口。其余官員更是噤若寒蟬，生怕那帝王的怒火和地上那熔金的妖…神跡落到自己頭上。
就在這時，朱辰再次開口，聲音清晰平靜，卻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更大的漣漪：“陛下，格物院初創，旨在格物致用，化虛為實。臣以為，院址無需大興土木，遠求僻壤。臣現居之‘萬卷書坊’，雖處市井，卻正是格物啟蒙，連接黎庶之地，足堪為院之根基。稍加拓展，與相鄰幾處官署整合，立時可用。”
“書店？！”
“腌臜市井之地？！”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啊！”
短暫的死寂后，文官隊列里終于爆發出幾聲壓抑不住的、帶著哭腔的尖叫！一個須發皆白的老翰林，方才被那熔金景象嚇得幾乎失禁，此刻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顫巍巍地指著朱辰，老淚縱橫：“陛下！萬萬不可啊！格物院乃國之重器，豈能…豈能設于市井書肆？此等腌臜之地，魚龍混雜，有辱國體！有損天威啊陛下！當擇清幽雅致，遠離塵囂之所，方顯我大明氣象…”
“腌臜？有辱國體？”朱辰猛地轉頭，目光如電，直刺那老翰林！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方才那熔金融鐵、灼穿金磚之力，源自何處？源自天地水火金石之本源！格物之道，便是探究這本源！本源之力，浩蕩磅礴，豈分廟堂之高與市井之遠？我那小店，陋室幾間，卻堆放著臣嘔心瀝血所繪、足以改變國運的圖紙！是那雕梁畫棟、遠離塵囂的亭臺樓閣重要，還是這能鑄就大明神國脊梁的圖紙重要？！”
他踏前一步，無形的氣勢轟然爆發，竟讓那老翰林踉蹌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
“清幽雅致？遠離塵囂？”朱辰冷笑，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在每一個文官心頭，“那只能養出你們這群只會空談禮法、于國于民百無一用的腐儒廢物！格物院，要的是能動手、敢創新、接地氣的實干之才！要的是能將圖紙化為神兵利器、化為富民良策的工匠巧手！市井煙火，黎民疾苦，才是格物真正的土壤！閉門造車，空談誤國，便是爾等誤我大明百年的根源！”
“夠了！”
一聲如同火山爆發的咆哮，徹底撕裂了奉天殿的死寂！朱元璋猛地站起，雙目赤紅，如同被激怒的雄獅！他死死盯著那癱坐在地、面無人色的老翰林，又掃過那些噤若寒蟬的文官，胸膛劇烈起伏，那熔金坑洞的焦糊味仿佛更濃了！
“腌臜？有辱國體？咱看你們這群只會放屁的酸腐腦袋才最腌臜！最辱國體！”老朱的聲音如同金鐵摩擦，充滿了尸山血海淬煉出的暴戾殺氣，“朱卿的書店怎么了？能熔金！能生電！能救命！能富民！你們那清幽雅致的狗屁地方能干什么？能養蛆嗎？！能喂飽北元的刀子嗎？！”
他猛地一拍龍案，震得筆架硯臺亂跳：“咱意已決！朱卿的萬卷書坊，即刻起，立為大明格物院中樞！方圓五十丈，劃為禁地！工部！”他厲喝一聲，目光如刀砍向癱軟在地的工部尚書薛祥！
薛祥渾身一顫，連滾帶爬地跪直：“臣…臣在！”
“給你十天！十天！”朱元璋的手指幾乎戳到薛祥的鼻尖，“將書店左右、后方的三處閑置官衙，給咱打通！整飭！該拆的拆！該補的補！該加固的加固！按朱卿所需，改造成工坊、學堂、倉庫！所需物料匠戶，朱卿自去調配！戶部全力支應！少一兩銀子，遲一日工期——”老朱的聲音陡然變得陰森無比，如同九幽寒風刮過，“你這個尚書，就給咱滾去遼東挖礦！挖到死！”
“臣…臣遵旨！遵旨！”薛祥嚇得魂飛天外，額頭在冰冷金磚上磕得砰砰響，血都滲了出來，哪里還敢有半分質疑。
“毛驤！”朱元璋不再看薛祥，目光轉向陰影中如同標槍般挺立的錦衣衛指揮使。
“臣在！”毛驤踏前一步，單膝跪地，動作干凈利落，帶著一股冰冷的鐵血氣息。
“即刻！帶你的甲字隊！隨朱卿前往書店！”朱元璋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清場！方圓五十丈內，所有無關人等，無論官民商賈，一炷香之內，給咱搬得干干凈凈！敢拖延一息，敢置喙半句——”老朱眼中兇光爆射，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格殺勿論！”
“遵旨！”毛驤猛地抱拳，聲音如同金石交擊！他霍然起身，腰間的繡春刀鞘與甲葉碰撞，發出一片令人心悸的鏗鏘之音！他手一揮，殿外早已待命的數十名身著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精銳錦衣衛甲士，如同黑色的潮水般無聲涌入殿中，肅立在毛驤身后，冰冷的目光掃視全場，帶來一片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