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在朕手了?！?

朱元璋低沉的聲音在金鑾殿內(nèi)回蕩，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百官的心坎上。他手指撫過那勻速擺動的金色鐘擺，感受著金屬的冰涼與那恒定不變的律動，眼底深處翻涌著一種近乎貪婪的掌控欲。這冰冷精密的造物，竟能將虛無縹緲的天時牢牢攥??！分秒不差！這已不是震撼，而是一種觸及靈魂深處的悸動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掌控時間？這力量，近乎神明！

滿殿死寂。只有自鳴鐘那“咔噠…咔噠…”的咬合聲，如同時間本身的心跳，清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

徐達(dá)緊握著劍柄的手心全是冷汗，虎目死死盯著那玻璃罩內(nèi)的指針，仿佛第一次看清了“精準(zhǔn)”二字的分量。李善長老臉煞白，官袍下的身軀抑制不住地微顫，朱辰拿出的哪里是器物？分明是砸向千年道統(tǒng)的重錘！藍(lán)玉喉結(jié)滾動，那勻速的鐘擺每一次晃動，都像撞在他的心口，一股寒意混合著更深的怨毒從腳底升起。毛驤按著刀柄，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呼吸都放輕了，只覺眼前這青衫身影，愈發(fā)深不可測。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個嘶啞、帶著絕望掙扎的聲音猛地炸響：

“妖物！陛下！這是妖物??！”李仕魯踉蹌著撲倒在地，老臉扭曲，涕淚橫流，指著自鳴鐘的手指抖得像風(fēng)中的殘燭。自鳴鐘的精準(zhǔn)報時，如同最鋒利的剃刀，將他畢生信奉的“天道玄奧不可測”的根基，剮得支離破碎！極致的恐懼催生了歇斯底里的瘋狂。“朱辰！你定是用了妖法邪術(shù)！蒙蔽圣聰！此物不祥！當(dāng)毀！當(dāng)毀啊陛下——！”

他最后的“毀”字帶著泣血的尖嘯，在寂靜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幾個頑固的腐儒御史也被這絕望點(diǎn)燃，跟著嘶喊：

“李監(jiān)正所言極是！窺伺天時，必遭天譴！”

“邪鏡亂國！陛下不可不察！”

“砸了它！以正視聽！”

朱元璋緩緩轉(zhuǎn)過身。他臉上的震撼與那一絲迷醉瞬間褪去，只余下深潭般的冰冷。他目光掃過狀若瘋魔的李仕魯和那幾個鼓噪的御史，最后，落在了依舊平靜如水的朱辰身上。

“妖法？邪鏡？”朱元璋的聲音不高，卻像浸了冰水，“李愛卿，你說朱卿這‘格物’是妖法，亂天時。那朕問你，你欽天監(jiān)觀星望氣，可曾觀出這水中乾坤？可曾望出那致病之源？”

“水…水中乾坤？”李仕魯被問得一愣，旋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嘶聲道：“陛下！水乃至清至潔之物！何來乾坤？若有，定是妖邪穢物！朱辰以此蠱惑人心，其心可誅！”

“至清至潔？”朱辰終于開口了，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嘲諷。他無視李仕魯?shù)目穹?，對著朱元璋躬身一禮：“陛下，李監(jiān)正既言水中無物，臣今日，便再借格物之眼，請陛下與諸位同僚，觀一觀這‘至清至潔’之下，究竟藏著何等乾坤！”

來了！又是這種平靜下蘊(yùn)藏著驚雷的語氣！百官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徐達(dá)下意識繃緊了身體，藍(lán)玉瞳孔驟縮，李善長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竄上頭頂！

“毛驤！”朱辰聲音不高，卻清晰無比。

“卑職在！”毛驤如同最精密的機(jī)器，瞬間應(yīng)聲。

“取我置于殿外偏閣的檀木匣來！再…取一碗未沸的井水，一碗宮墻根下的積水，要最污濁的那洼！”

“得令！”毛驤沒有絲毫猶豫，轉(zhuǎn)身大步流星沖出殿門。片刻，他一手捧著一個精致的檀木長匣，一手端著兩個粗瓷碗，快步返回。一只碗里是清澈的井水，另一只碗里，則是渾濁發(fā)綠、漂浮著腐爛草葉的臟水，一股淡淡的腥腐氣瞬間在殿內(nèi)彌漫開來。

朱辰接過檀木匣，放在丹陛之下，動作沉穩(wěn)地打開卡扣。匣蓋掀開，露出里面用柔軟錦緞包裹的器物。他小心翼翼地將其取出，置于匣蓋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物！

那是一個造型奇特的黃銅器物！主體是一個打磨得锃亮的黃銅圓筒，兩端鑲嵌著晶瑩剔透、如同純凈水晶打磨而成的圓形鏡片！下面連接著一個同樣精銅鑄造的、可調(diào)節(jié)傾斜角度的支架，支架底部還有一塊打磨光滑、能反光的銅質(zhì)圓板！

這器物造型簡潔，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精密感，比之巨大的自鳴鐘，更顯神秘莫測！

“此為何物？”朱元璋的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這銅筒，這鏡片，散發(fā)的氣息與自鳴鐘同源，卻又截然不同！

“回陛下！”朱辰的聲音在金鑾殿內(nèi)清晰地響起，“此物名為‘顯微之鏡’！格物之眼，可窺微塵，可察幽玄！能令肉眼不可見之微末，纖毫畢現(xiàn)于眼前！”

“顯微之鏡？”“窺微塵？”“不可見之物？”百官面面相覷，驚疑不定。肉眼不可見？那還能看見什么？妖魔鬼怪不成？

李仕魯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癲狂大笑：“哈哈哈！荒謬絕倫！朱辰！你黔驢技窮矣！竟拿此等唬人把戲來搪塞陛下！水中若有物，老夫這雙招子摳出來給你當(dāng)泡踩！”

“哦？”朱辰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目光如電射向李仕魯，“李監(jiān)正，話，可別說太滿。”

他不再理會這老朽，轉(zhuǎn)向朱元璋，躬身道：“陛下，眼見為實(shí)。請陛下移步，親觀此鏡，便知這‘至清至潔’的井水，與那‘污濁不堪’的積水之中，究竟是何光景！”

朱元璋沒有絲毫猶豫，再次走下丹陛。這一次，他的腳步更快，帶著一種近乎急切的探究欲。毛驤早已機(jī)靈地搬來一個錦墩，放在顯微鏡旁。

朱元璋坐下，按照朱辰簡短的指引（“陛下，請閉左眼，以右眼貼近此端鏡筒，緩緩調(diào)節(jié)此旋鈕…”），將右眼湊近了顯微鏡上端那較小的目鏡。

殿內(nèi)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長脖子看著。李仕魯臉上還掛著癲狂的冷笑，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奇怪的銅筒。

朱元璋的視線，陷入了一片模糊的光暈。他緩緩旋動朱辰指示的那個精巧銅鈕。

下一刻——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