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手帕在裝有鮮血、骨灰、烏鴉羽毛的桶里浸泡完整。
格蕾絲擼起袖子,用手帕當畫筆在地板上將最后一個晦澀的符號補充完整。
做完這一切,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向站在這個儀式中間的曾爺爺。
“您確定要這么做嗎?”
柯文斯點了點頭。
從少女的眼中能察覺到她對自己的擔憂。
在自地淵之中噴發的超凡力量肆虐人間之后,所有和儀式相關的內容都伴隨著巨大的風險。
那些曾經只是唯心主義信仰的東西,甚至沒有形象的個人安慰,都在它們的影響下以極為扭曲的結果展現在世人面前。
于是偽神當道,啖吞血肉。
甚至很難說舉行儀式者所祭拜的對象,到底是虛無飄渺的神,還是詛咒本身。
但無論如何,神這一詞的解構在二百年后的今日已然完成。
那就是對超越詛咒,凌駕于巫邪之上的未知之物的總體概括。
它們和地淵是什么關系?
不知道。
它們的力量來源于詛咒?
不知道。
和詛咒、巫邪這種已經隨著時間和接觸而被剖析,被理解的東西完全不同。
在柯文斯看來,神和未知。
在這個世界,是同義詞。
因為未知,所以根本無法預料到在進行儀式之后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么。
柯文斯不知道那位樞機主教是否見到或是親自舉行過關于這位“殘喙”的儀式,才能寫下“祂一定存在”這樣肯定的描述。
但從如今拼命能夠搜集到的信息,想要追求在超凡方面更加強大的力量,除了舉行殘喙的儀式之外沒有別的選擇。
他不會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王都的內斗,他需要掌握在自己手心里,可控的力量。
所以他要賭。
這個被書中記載的儀式名為蛻羽,這個名字并不是什么象征性的詞匯,而是一個字面意義上的詞。
“凡要見羽中真容者,必將褪其人羽。”
“羽沒魂起,贈予血祭。”
“瀕死之時,可見其一瞥。”
那么什么是人羽呢?
隨著柯文斯手中的小刀猛然削下,一旁的格蕾絲不忍直視。
她只能緊緊抓著幾頭牛的韁繩——它們會在儀式之后用以恢復柯文斯的狀態。
望著自己手臂上那可怖的傷口,柯文斯咂摸了一下如今的心情。
這儀式本質和剝皮之刑,凌遲處死沒有什么區別。
對于他這種完全沒有疼痛感的存在來說這個條件簡直是輕輕松松。
但問題是舉行儀式,將其流傳至今的那些人呢?
他們可不是自己這樣毫不在意疼痛啊。
一時間柯文斯有些敬佩這幫瘋子們的意志了。
花了一段時間,將自己削的像個土豆似的之后,柯文斯從縫隙里抖了抖自己身軀里的塵埃。
格蕾絲難過的啜泣聲回蕩在這片別墅焚燒的殘骸之中,柯文斯抬起頭,望著愈發暗沉的天空。
即視感和氣氛這塊確實拉到了極點,的確是個舉行儀式的好時候。
哈斯汀的尸骨已經被警署收走,柯文斯很遺憾不能用他的焦尸作為祭品。
如今他腳下的麻袋里,裝著的是今天應當處以死刑的某個囚犯。
他的生前無人在意,如今的死,柯文斯也毫不關心。
那生命奮力的掙扎從剛才就沒有停過,現在是時候送他安息了。
“砰!”
鮮紅的血跡滲透麻袋,蔓延至黑色的長靴。
柯文斯舉起手中的血讖,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整個儀式需要詛咒力量的干預和影響。
就算自己本身不算,血讖應該也是其中之一吧?
說起來,好像他從未拿自己試過血讖所帶來的感覺。
有點好奇,自己會怎樣呢?
柯文斯如此想著,在格蕾絲的越來越大的哭聲中扣動扳機——
他的身軀重重砸在地面。
視線飄蕩,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不清。
所有的景物都在他的面前旋轉,從具體的事物變成一片片的色彩。
格蕾絲的呼喊和奔跑聲被血讖的咆哮吞沒,和牛的哞哞聲一塊愈發遙遠。
天色暗沉。
“嘩嘩……”
這是……雨聲?
柯文斯感覺到后腦勺傳來的濕潤,感受到冷意擊打在臉上的……疼痛。
他猛然坐起,環顧四周。
密集的雨幕構成復雜的噪點,當柯文斯站起之時,他已然察覺到自己的漆黑在這霧白的雨中格格不入。
遙遠的前方傳來滾滾雷聲,被雨滴擊打的樹尖因轟鳴顫動。
柯文斯捕捉著這些久違的、凡人的感覺,朝著前方望去。
在那高大到讓人驚悚的樹木所交織成的密林中,似有一座房屋若隱若現。
柯文斯下意識的要拔出腰間的血讖——但他的腰間什么都沒有。
這時候他才看到自己的手,那是一雙普通人的手。
彎曲、活動,關節在運轉,血液在流動。
縱然這雨幕的冷意滲透肌膚,讓他久違的感覺到強烈的不適,可它的的確確,不再是曾經那般的皮包骨頭,毫無生機的干肉。
有那么一瞬間,柯文斯的腦海中產生了一種極為荒謬的想法。
他甚至開始覺得,血讖是否就是他本身的部分?
那種脈動,那種饑渴,那種顫抖的衍生。
他想要得到答案,所以他得繼續往前走。
大雨滂沱。
穿梭林中。
當他來到那分外破敗的小屋門口,從窗戶中彌漫的火光散落四處。
柯文斯敲了敲門,在片刻之后,那門無聲自動,為他打開了一道縫隙。
當他走進房屋之后,才發現這里的東西實在不多。
兩張沙發,一個茶幾,還有熊熊燃燒的壁爐。
兩杯散發著咖啡香氣的熱飲就放置在茶幾之上,其中一杯已然有些見底。
柯文斯的觀察到此為止。
他的目光聚焦在那背對著自己的巨大身影之上。
濃烈到會深切刻印在視網膜上的漆黑,這就是柯文斯對那身影的第一印象。
這算是哪門子的會面?
柯文斯忍不住這么想。
無論是人也好,還是神也好,似乎都在這時保持著極其微妙的靜默。
都快要到達讓他有些手足無措的地步。
畢竟如何應對神明,怎么才能表明自己的目的,也沒有什么答案可供他參考借鑒。
在這種說不上來的氣氛下,他能夠感覺到的就只有難耐的壓力。
哪怕是血腥的戰斗也好,還是上位者的凝視和壓迫也罷。
干脆全面的表達態度,對柯文斯來說都要比現在好得多。
這如同茶話會一樣的氣氛實在是讓他難以忍受。
就在他打算先聲奪人打破這沉默的之時,對方卻緩緩開了口。
那不是人類的聽覺能夠承受的可怕聲響,柯文斯很確信。
但不知怎么的……他聽得懂。
“坐下。”
當對方轉過頭來之時,柯文斯便一眼認出了那森白的鳥類頭骨。
但他的心情并沒有因為這容貌的熟悉而放松,因為他能夠感覺到。
對方的“真實”并非如此,這只是一具用以示人的軀殼。
“不必再提及什么詛咒。”
“在你成為我的奴仆的那一刻。”
“你就已經失去了使用那些垃圾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