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之下，柯文斯端詳著桌子上的血讖。

自從上次弄了些錢回來之后，格蕾絲把蠟燭換成了燃燒時間更久，光芒更甚的油燈。

其他地方也稍作調(diào)整，譬如草席如今多加了被子之類，凳子換了新的。

但對柯文斯來說這些錢其實花的沒什么必要——畢竟早晚有一天自己會奪回曾經(jīng)屬于自己的莊園。

雖然它遠在王都，搞不好已經(jīng)被拆的七七八八。

它是自己那幾個不肖子孫的債務(wù)最后的補償，它的失去，也是柯文斯家族被徹底趕出文明世界的契機。

而如今這個不過廁所大小的地方，似乎是很早很早以前自己在荒野之上狩獵時的休憩點，最終成了他們柯文斯家族唯一的棲息地。

要說兒子和孫子唯一干的人事，大概就是對這地方的修繕還算到位，使得這地方看起來雖然搖搖欲墜但實際上還能再撐個四五年。

在小屋更遠一些的地方，火車的孤軌毫不客氣的橫穿了柯文斯的墳墓。

那里本是柯文斯家族按照柯文斯活著時說過的遺愿，葬于荒野之上后形成的墓地，然而在百年的變遷，以及柯文斯家族落魄之后，那片地區(qū)被子孫以五十多萬克恩的價格交付于赤銅工業(yè)集團的手中以緩解欠債的壓力。

因此新時代的引擎以極度暴力的方式碾碎柯文斯的清靜，對他曾經(jīng)的故事以轟鳴表現(xiàn)鄙夷。

得知這個消息的柯文斯總覺得自己確實該醒了，再不醒真的完蛋了。

據(jù)格蕾絲說，除了那叫做“移動城墻”的要塞級裝甲火車將荒石鎮(zhèn)和文明區(qū)域完全撕裂開來，就只有這趟“釘頭錘”的火車路線和荒石鎮(zhèn)相關(guān)。

它的行駛路線是王都-荒石鎮(zhèn)-荒野內(nèi)部的反復循環(huán)，無人知曉它前往荒野內(nèi)部的原因，但它和荒石鎮(zhèn)的接觸只是因為需要從荒石鎮(zhèn)里獲取關(guān)于詛咒狩獵的材料而已。

因此荒石鎮(zhèn)的火車站不賣票，只負責對貨物進行收納。

而那火車的任務(wù)也只是單純的接納材料，以及將新的罪人或是想要賺錢的賞金獵人送往這里。

而它那十幾節(jié)的車廂內(nèi)部究竟還放著什么，似乎是個縈繞在很多荒石鎮(zhèn)居民心中的謎題。

“曾爺爺，吃飯了哦。”

格蕾絲將煎的邊緣卷起脆化的煎蛋放在盤子里，接著輔以培根的點綴，小心的放在柯文斯的面前。

柯文斯看著血讖內(nèi)部不斷流動的血肉在食物味道的影響下一顫一顫，然后緩慢的縮起。

看得出來，它不是很喜歡熟食。

柯文斯沒有拿起刀叉，而是直接伸手抓起那剛從鍋里出來的煎蛋，在格蕾絲驚異的目光里直接吞下。

少女看著柯文斯有模有樣的咀嚼，臉上浮現(xiàn)出些許的期待：

“曾爺爺，味道怎么樣？”

“嗯。”

柯文斯嚼嚼，接著臉上露出嚴肅的表情。

格蕾絲捏了一把汗，緊張的等待著柯文斯的評價。

“完全嘗不出味來。”

“唉！！”

看著曾孫女一臉哭哭的模樣，柯文斯忽然覺得逗小孩其實也挺好玩。

將手上的油脂簡單的擦拭干凈，柯文斯轉(zhuǎn)頭望向格蕾絲：

“在我蘇醒之前的這段時間里，有沒有聽說什么怪異的事？”

格蕾絲帶著悲傷咬了一口煎蛋，被溏心燙的伸出舌頭呲牙咧嘴。

她呼呼了幾口氣，認真的思考了一會之后搖搖頭：

“沒有，您是我遇到的這輩子最奇怪的事。”

“除此之外的話我還真沒什么印象，畢竟我每天的生活都是在馬場和小屋循環(huán)。”

“您的工作遇到什么麻煩了嗎？”

柯文斯簡單的將今日遇到的案件情況簡單交代，聽聞如今可能有一個巫邪正在荒石鎮(zhèn)內(nèi)部肆意游蕩，格蕾絲的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蒼白來：

“啊啊啊啊……我不要出門了！”

“好可怕！”

柯文斯琢磨了一下，總覺得格蕾絲呆在這怕是只會更危險。

“明早你和我一塊去警局，到時候我會讓雷頓安排一點人手來保護你。”

“那這里呢？我們柯文斯家族的財產(chǎn)呢？”

格蕾絲有些不舍。

“我們兩個才是真正的財產(chǎn)，這些東西可有可無。”

“再說了，又不是把這地方拋棄了，只要找到那個巫邪，就可以回來了。”

柯文斯站起身來，提著血讖來到格蕾絲為自己準備的草席。

既然曾爺爺都這么說了，格蕾絲也就不再發(fā)表意見，慢條斯理的開始吃她盤子里剩下的東西。

小倉鼠咀嚼食物的噌噌聲回蕩在空間里，柯文斯躺在草席上，就著光芒看著面前的手槍。

余光中，當初自己被自己打碎的鐵鍬仍舊斷成兩節(jié)，斜靠在墻上。

“對有‘血’的東西大量出血，預付我的傷痛來換取他人的死亡。”

“對沒有‘血’可以流的物品或是無形之物，則是永遠無法復原的破壞嗎……”

柯文斯喃喃低語。

他感覺自己似乎抓到了詛咒的某種特點。

就如同在奧爾身上所發(fā)生的事情一樣，它們的力量……

像是對某種現(xiàn)實存在的既定之理的完全褻瀆。

本質(zhì)像是，不可能發(fā)生之事——

……

4月7日，上午。

春陽微毒。

對于柯文斯的要求，雷頓干脆利落的答應(yīng)了。

很顯然他也覺得與其一直讓人外出跑大老遠去照顧格蕾絲，不如格蕾絲自己過來被他們的人庇護。

他不僅同意了柯文斯的保護請求，還允諾會在這給她找份差事，好讓格蕾絲那無處發(fā)泄的精力有地方用。

這讓柯文斯愈發(fā)覺得雷頓的經(jīng)歷一定非常豐富，搞不好就是那種年輕時候會在不同女人家里當好父親的人物。

對于現(xiàn)如今所掌控的線索，雷頓需要進行對荒石鎮(zhèn)全方位的盤查，至于落實到柯文斯身上的命令，聽起來則有些微妙。

“荒石鎮(zhèn)的調(diào)性決定了地下勢力必然在這里占據(jù)了極為重要的地位。”

“他們掌控著整個小鎮(zhèn)百分之四五十的生存資源，幾乎肉眼可見的所有鋪子都和他們有所聯(lián)系。”

“對于情報他們有著截然不同的獲取思路和想法，而且就算有了問題，他們也習慣自行解決而不是依賴警署。”

“尤其在我上臺之后，我的很多行為都讓他們視我為眼中釘而非上一任那樣的合作對象。”

“在我選擇幫助你而非他們之后，這一點就更明顯了。”

“所以我沒法露臉，但你可以，因為他們所謂的‘家族’結(jié)構(gòu)，正是你們這些獵者當初在荒野之上風靡一時的遺留。”

這是雷頓當初全部的交代。

雖然不情愿，但吃人嘴短，于是在雷頓的指引下，柯文斯再一次回到了巨人酒吧。

當漆黑站在沙龍門口之時，從內(nèi)部傳來的嘈雜人聲很快便寂靜下來。

雖然當初殺戮之后第二天巨人酒吧就正常開張了，但看起來他們并非沒有記憶。

柯文斯——這道漆黑的陰影仍舊籠罩在幸存者的頭上。

在無數(shù)驚恐的眼神中，他漠然的走向柜臺。

長靴在地板上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直到他和新來的酒保不過一個頭的距離。

這看起來如同小猴一般瘦弱的青年被那暗紅色和黑色暈染的亡者之瞳盯的喉結(jié)聳動，原本年輕的聲音都變得有些干澀：

“您，您想來點什么？”

柯文斯并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環(huán)顧四周。

當他看到某個藏在角落里，帶著報童帽的男人緊張的盯著自己，他的嘴角微微牽起，露出如同野獸般的森白牙齒。

他毫不客氣的走過前去，在那男人驚懼的注視之下坐在對方面前，拋出輕飄飄的話語。

“來一杯波本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