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法醫中心的夜班，向來是閻王殿外的茶話會——來的都是“老熟人”，聊的全是生死題。我趙小川，主檢法醫里最能在解剖臺邊就著福爾馬林味啃鹵雞爪的狠人，此刻正對著值班室墻上的掛鐘發呆。時針剛跳過十一點，窗外的老槐樹影影綽綽，活像個踮著腳往屋里瞅的瘦高個。

“小川，接活了。”周明叼著根沒點燃的煙，晃悠著進來，手里攥著張皺巴巴的出警單，“城郊拆遷工地，挖機一爪子下去，刨出口清朝的老棺材。稀奇的是，棺材沒爛透，里頭那位……據說還‘栩栩如生’。”

我挑眉：“栩栩如生？是‘蠟像館特供’那種，還是‘冰柜保鮮’款？”法醫這行干久了，早把“嚇人”倆字換成了“有點意思”。所謂“栩栩如生”，多半是尸蠟——尸體在特定環境下脂肪皂化，變成黃白半透明的蠟狀物，摸起來跟凍住的豬油似的，就是味兒沖了點。

周明咧嘴笑，露出兩排被煙漬染黃的牙：“去了就知道。據說工地老板嚇得當場給棺材磕了三個頭，現在正蹲在警戒線外燒紙錢呢，說怕驚動了老祖宗。”

警車開了四十分鐘，到了城郊那片爛尾樓似的工地。昏黃的探照燈把土坑照得跟舞臺似的，坑底那口黑沉沉的棺材半截埋在泥里，棺蓋裂了道大縫，像咧著嘴在笑。幾個工人蹲在邊上，臉比月光還白。

“趙法醫，您可來了！”老板是個地中海，跑過來時腦門上的汗順著禿瓢往下流，“這……這棺材里的主兒，剛才我瞅了一眼，穿著綢緞衣裳，臉都沒爛！是不是成精了？”

我踹了踹棺材板，木質硬得很，敲上去“咚咚”響，倒像敲在實心蠟上。“成精？成精了早掀蓋子出來跟你討拆遷費了。”我揮揮手，“搭把手，把棺蓋撬開。”

倆膽大的工人哆哆嗦嗦架起撬棍，“嘎吱——”一聲，棺蓋應聲而開。一股混合著泥土、朽木和某種油膩膩的怪味撲面而來，周明“嗷”一嗓子跳開：“我去！這味兒比你上次放了半個月的螺螄粉還上頭！”

我捂著鼻子探頭一看，差點笑出聲。棺材里躺著個穿寶藍色綢緞襖的女人，身形豐腴，皮膚是那種蠟黃半透明的質感，五官輪廓還在，就是眼睛閉得死緊，嘴角卻微微上揚，像是憋著笑。最絕的是她那雙手，蠟化的手指蜷著，手里攥著個紅布包，布都爛成絲了，還緊緊攥著不放。

“典型的尸蠟。”我蹲下去，戴著手套戳了戳她的胳膊，硬邦邦的，跟戳超市里的大塊黃油沒區別，“環境潮濕缺氧，溫度適宜，脂肪就化成這玩意兒了。別說清朝，再擱兩百年，估計還能保持這‘富態’。”

周明湊過來，指著女人手里的紅布包：“這啥？陪葬品？不會是金條吧？”

我正想伸手去拿，忽然覺得不對勁。尸蠟化的尸體肌肉僵硬，關節早就固定了，怎么可能攥著東西不松手？除非……是下葬時故意掰著她的手塞進去的。

我用鑷子輕輕撥弄紅布，布絲簌簌往下掉，露出個黑木頭小匣子，巴掌大，刻著歪歪扭扭的花紋。剛想拿起來，手腕突然一沉——那女人蠟化的手指，竟然動了一下，攥得更緊了！

周明嚇得煙都掉了：“動……動了！我說啥來著，成精了吧！”

我也愣了一下，隨即翻了個白眼：“慌啥？尸蠟遇熱膨脹，遇冷收縮，剛才探照燈照著，溫度升了點，估計是蠟層裂開，帶動關節動了。”話雖這么說，心里卻有點發毛——哪有這么巧的？

正較勁呢，工地老板突然尖叫一聲，指著女人的臉：“眼……眼睛！她眼睛睜開了！”

我猛地抬頭，借著探照燈的光一看，那女人緊閉的眼皮果然裂開條縫，黑黢黢的眼窩直勾勾盯著我。一股涼氣順著后脖子往上爬，我咽了口唾沫，剛想說“尸蠟脫水收縮導致眼瞼開裂”，就見她嘴角的笑意好像更深了點。

“得，老祖宗估計是嫌我們吵了。”我抓起那只黑匣子，別說，還挺沉，“周明，叫車，把‘老祖宗’請回中心做客。順便告訴老板，燒紙錢不如給我們加加班費，老祖宗聽了估計更高興。”

周明哆嗦著摸出手機：“加……加三倍！不，五倍！這班誰愛值誰值，我回去抱著我家貓睡三天三夜！”

我笑著踹他一腳，目光落回棺材里的尸蠟女人身上。她的眼睛還那么睜著，黑沉沉的，像藏著什么話。手里的黑匣子硌得慌，我掂量了一下，心里嘀咕：這里面裝的，怕是不止陪葬品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