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孟德之死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洛陽城被刺骨寒風裹挾，魏王宮殿的銅釘大門上，積雪簌簌墜落。曹操斜倚在虎皮榻上，錦袍下的身軀蜷縮如弓，左手死死按住太陽穴——頭風病又發作了，劇痛如無數鋼針直刺腦髓，連眼前的燭火都化作扭曲的血光。案頭，未批閱完的軍報堆成小山，最上方那份寫著“孫權稱臣，愿共擊關羽”，墨跡早已干涸。

“報——”近侍踉蹌而入，“華……華佗先生的獄中絕筆。”曹操顫抖著展開泛黃的素絹，幾行血字刺入眼簾：“若開顱取風涎，或可延十載陽壽。”他突然狂笑，震得喉間腥甜翻涌，笑聲中卻帶著幾分凄厲：“豎子！真當吾是任人剖顱的愚夫？”可腦海中又閃過華佗在赤壁之戰時，妙手救治傷兵的場景，笑聲戛然而止，指節捏得素絹“簌簌”作響。

子夜時分，更鼓驚起寒鴉。曹操忽然喚來所有妻妾，屏風后傳來環佩叮咚。卞夫人攙扶著他坐起，卻見他枯槁的手指指向銅雀臺模型：“待吾去后，爾等居于臺中小樓，每日焚香奏樂。”他的目光掃過侍立的姬妾，停在擅長鼓瑟的貂蟬舊部身上，聲音突然沙啞，“銅雀臺高十丈，登臺可遠眺官渡古戰場……當年兩萬破袁紹十萬，何等壯懷激烈……”

忽聞帳外傳來戰馬嘶鳴，曹操猛地坐直身子，眼中迸發出異樣的光彩：“奉孝！可是奉孝來迎？”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卻只見空蕩蕩的回廊。原來，他竟將守夜的親兵錯認作已故的謀士郭嘉。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建安十二年，郭嘉臨終前強撐病體獻上《十勝十敗論》的模樣，淚水不受控地滑落，打濕了繡著龍紋的錦被。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曹操突然伸手抓住曹丕的衣袖，渾濁的眼中滿是不甘與叮囑：“若遇劉備、孫權，切不可……”話未說完，喉間發出一陣氣若游絲的嗚咽，手無力地垂落。案上的七星燈無風自滅，一代梟雄就此隕落。殿外，漫天大雪突然轉為雨夾雪，混著泥土的腥氣，仿佛連天地都在為這亂世傳奇的終章嗚咽。洛陽百姓晨起時，看見城門上的“魏”字大旗在風中翻卷，而那個曾寫下“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曹孟德，終究化作了歷史長河中一聲悠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