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

無處不在，視若無睹，呼吸之間習以為常的空氣。林默將臉貼在“破空者”號維度躍遷艙厚實的觀察窗上，目光穿透強化玻璃，凝視著外面那片空無一物的巨大測試腔。腔體由厚重的特種合金鑄造，內壁光滑如鏡，此刻正被冰冷的白色燈光徹底照亮，干凈得沒有一絲塵埃。空氣就在那里，絕對純凈，成分比例精確得令人發指，但此刻在他眼中，卻厚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蘊含著某種令人窒息的、看不見的邊界。

這無形的邊界，正是隔絕人類與高維宇宙的天塹。它并非什么玄奧的空間褶皺或者能量場，恰恰就是這最普通、最日常的空氣本身。只有當某個物體的運動速度，在某個極其精密的瞬間，突破空氣分子構成的特定結構閾值——一個遠超音速、觸及物理規則極限的速度——那層看不見的“膜”才會被短暫撕開一道縫隙。縫隙之后，便是人類夢寐以求的、光怪陸離的高維空間。

理論模型在超級計算機中反復演算，每一次結果都指向這個匪夷所思卻又堅不可摧的結論。人類文明的未來，被這層呼吸之間的薄幕死死扼住咽喉。

“破空者”號，便是人類嘗試刺破這層咽喉的第一根針。林默作為“破空者”計劃的首席科學家和唯一的試航員，此刻正被這艘凝聚了人類最高智慧的結晶所包裹。艙內空間狹小得近乎壓抑，無數精密的儀表盤閃爍著幽藍或翠綠的光芒，如同無數只冷靜注視著他的眼睛。空氣循環系統發出低沉恒定的嗡鳴，艙內溫度恒定在令人舒適的22攝氏度。一切都在精確運行，等待著那個決定性的瞬間。

“指揮中心，‘破空者’號狀態最終確認，各系統自檢完畢，全綠。主引擎充能98%，維度諧振穩定器已同步。請求最終授權。”林默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出，冷靜平穩，聽不出絲毫波瀾。

短暫的靜默后，控制中心總工程師簡·卡特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緊繃：“林博士，授權確認。‘破空者’計劃，首次載人維度躍遷，倒計時啟動。祝你好運。我們……等你回來。”

“明白。”林默簡短回應，目光掃過主控屏幕上跳動的巨大紅色數字。

“……三。”

加速引擎預熱，發出低沉如遠古巨獸蘇醒般的咆哮，整個龐大的測試腔仿佛都在隨之震顫。

“……二。”

維度諧振穩定器功率輸出達到峰值，艙內空氣似乎開始扭曲，光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水波般的蕩漾。

“……一。”

“點火！”

指令如同利劍斬下。

沒有任何聲音能在那一瞬間被林默的耳朵捕捉到——巨大的加速度如同一只無形的巨手，猛地將他狠狠按進駕駛座。血液瘋狂涌向腿部，視野邊緣瞬間被濃重的黑暗吞噬，視野中心則被前方驟然爆發的、超越想象的強光所占據。那不是火焰的光芒，而是空間本身在狂暴力量下發出的、瀕臨破碎的慘白嘶鳴！

“破空者”號，這艘人類科技的巔峰造物，在那一剎那，達到了理論預設的臨界速度。它撞向了那層無形無質卻又堅不可摧的空氣屏障。

林默的視網膜上，清晰地烙印下了那層“膜”的存在。它并非實體，卻在那極限速度的撞擊點清晰無比地顯現出來，如同一塊被瞬間凍結的、布滿無窮無盡細密裂紋的透明玻璃。裂紋瘋狂蔓延、交織、增殖，發出一種無聲的、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那是空間的悲鳴！

緊接著，是徹底的破碎！

屏障碎裂之處，并非通向浩瀚星空，而是噴涌出無法形容的、混亂奔流的“色彩”與“形態”。它們如同被強行從高維空間擠壓、撕裂、潑灑下來的抽象顏料，旋轉、扭曲、互相吞噬，形成一條狂暴混亂的“通道”。通道壁由無數瘋狂變幻的幾何圖形構成，非歐幾里得空間在這里失去了所有意義，距離和方向感被徹底粉碎、攪拌。時間和空間本身，變成了這條通道里黏稠流淌的漿液。

“破空者”號一頭扎進了這團狂暴的混沌。劇烈的顛簸瞬間升級為毀滅性的撕裂！堅固無比的合金艙壁發出令人絕望的呻吟，如同被無數只無形巨手在瘋狂撕扯。刺耳的警報聲瞬間淹沒了一切，控制臺上代表船體結構的全息模型瘋狂閃爍，大片大片的區域被觸目驚心的紅色覆蓋，隨即變成代表徹底崩潰的黑色！

“警告！警告！船體結構完整性嚴重受損！維度諧振穩定器離線！能量核心輸出異常！引力錨失效！……”合成語音冰冷地播報著一條條死刑判決書。

“林默！發生什么了？讀數全亂了！報告狀態！林默！”簡的聲音在劇烈干擾中斷續傳來，充滿了驚駭。

林默的雙手在劇烈搖晃的控制臺上徒勞地操作著，汗水瞬間浸透了特制的飛行服。他試圖穩住飛船，試圖重新建立諧振，試圖從這狂暴的維度流中脫身。但一切操作都如同泥牛入海。飛船像一顆被投入滔天巨浪中的小石子，完全失去了自主權，被混亂的維度流裹挾著，以無法理解的方式翻滾、拋擲。

透過劇烈震顫的觀察窗，那瘋狂旋轉的維度流景象讓他頭暈目眩。他看到了扭曲的光線構成的、超越想象的“生物”在維度壁上一閃而過；看到了空間自身如同活物般蠕動、分裂；看到了時間流速在眼前詭異變化，前一秒還是緩慢流淌的粘稠液體，下一秒就變成了飛逝而過的狂飆閃電……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沒了他。所有努力都是徒勞。他眼睜睜看著飛船在維度流的瘋狂撕扯下，一點點、一片片地解體。

“破空者”號，人類文明的驕傲，最終沒能成為刺破蒼穹的利劍，而是在這超越認知的維度風暴中，被無情地肢解、粉碎。

一陣足以撕裂靈魂的劇痛和難以抗拒的黑暗猛然襲來，林默的意識徹底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