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鈴刺耳地炸響，整棟教學樓仿佛被捅了馬蜂窩。

桌椅板凳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餓綠了眼的半大崽子們呼嘯著沖向食堂。

樓道里瞬間塞滿了汗味、塵土味和急不可耐的躁動。

靠窗那位置，徐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筆尖在攤開的數學卷子上犁得飛快，沙沙作響，像是要擦出火星子來。

時間就是分數，食堂里排隊的每一分鐘，在他這兒都跟剜肉似的疼。

程述薇慢條斯理地拉上書包拉鏈，拎起那個半舊的黑色貝斯琴盒。

起身時，目光不經意地從徐玖那繃緊的脊背和幾乎冒煙的筆尖上掠過。

極快，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咦，薇姐，書包也拎回去？”后排的胖墩王磊剛站起身，見狀好奇地問了一嘴。

他臉上油汗涔涔，顯然也餓急了。

“嗯。”程述薇的回應像塊冰，砸在地上邦邦硬。

她頓了頓，才補了后半句，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下午有事，不來了。”

“哦哦，薇姐慢走！”王磊心里嘀咕一聲“牛逼”。

這節骨眼還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學校愣是沒轍，程述薇這背景，水是真深。

程述薇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拎著琴盒走到門口，腳步似乎遲疑了那么零點幾秒。

她沒回頭，聲音不高，卻清晰地拋了過來：“早點去，菜該沒了。”

王磊一愣，受寵若驚地“哎”了一聲。

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平日里疏離冷淡的薇姐，居然會關心他搶不搶得到菜？

他有點暈乎地道了謝：“好嘞！謝謝薇姐！”

轉頭剛想招呼徐玖，就看見那哥們兒還跟焊在凳子上似的，筆走龍蛇。

“玖哥，”王磊油亮的圓臉湊到徐玖桌邊，嗓門帶著食堂搶飯特有的急迫。

“我幫你捎一份？”

徐玖筆下不停，只含糊地應了聲：“仗義！謝了磊哥！”

連頭都沒空點一下。

“小事兒！”王磊擺擺手，圓滾滾的身子靈活地擠出座位，加入搶飯的人流。

走到樓道拐角，他腳步猛地一頓，一拍腦門。

靠！程述薇那話哪是提醒他啊？

分明是點那個做題做得忘了吃飯的徐玖呢！

他回頭瞅了一眼教室窗戶，心里啐了一口：行，真行！你倆……擱這兒演默劇呢？

王磊拎著倆飯盒回來時，教室里只剩三三兩兩幾個人。

他坐到了徐玖的身旁，打開了盒飯的蓋子。

紅燒肉的醬色混著米飯的熱氣蒸騰起來，一股子食堂大鍋菜特有的、濃郁到發膩的油香。

“玖哥，”王磊塞了滿嘴肉，腮幫子鼓囊囊的，含糊不清地說。

“你跟趙強那傻鳥的賭約……真能行？一百三十分啊！

那孫子現在滿世界嚷嚷，就等著看你栽跟頭呢！

他自個兒上次模考才他媽一百出頭，吹得跟能考滿分似的！”

徐玖咽下嘴里的飯，手里的筆壓根沒停。

王磊眼睜睜看著昨晚憋掉他一小撮頭發的壓軸題在徐玖草稿紙上，唰唰唰三行公式推導。

答案就穩穩躺那兒了。

“唔，”徐玖頭也沒抬，語氣平淡得像在說飯菜咸淡，“差不多吧。”

王磊嘴里的紅燒肉差點掉出來，眼珠子瞪得溜圓。

他死死盯著徐玖那筆尖，又看看自己飯盒里那塊顫巍巍的五花肉。

“臥槽！玖哥！你這……這道題昨晚差點要了我老命！

你……吃著紅燒肉嘮著嗑，三分鐘不到就搞定了？

思路還這么騷？！你腦子是裝了八核CPU超頻了吧？！”

徐玖扒拉了一口飯，含糊道：“坐下，基本操作，別咋呼。”

王磊一拍大腿，油乎乎的手在褲子上蹭了蹭，恍然大悟狀。

“懂了！玖哥！你丫以前考試是不是都在控分啊？

就跟那些武俠小說里扮豬吃老虎的老陰逼一樣，覺得普通考試沒勁兒，故意壓分玩兒深沉？”

他一臉“我發現了驚天大秘密”的興奮。

徐玖眼皮都懶得抬：“你想太多了。”

“嗨！甭解釋！”王磊一副“哥們兒都懂”的表情，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

“我就信我眼睛看到的！玖哥，你這藏得也太深了！”

他心滿意足地又扒了一大口飯，仿佛已經預見到趙強在操場喊爹的社死場面，心里那叫一個美。

徐玖筆尖頓了頓，吐出幾個字：“……你高興就好。”

晚自習的結束鈴拖著疲憊的尾音散去。

徐玖拖著兩條灌了鉛似的腿，挪出校門，匯入同樣疲憊的人流。

路燈昏黃的光線把影子拉得忽長忽短，空氣里飄著路邊攤燒烤的油煙味和塵土氣。

他拐進自家那條逼仄的舊巷子。

樓道里常年彌漫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潮濕霉味，混合著不知誰家炒菜的油煙和廉價洗滌劑的氣息。

鑰匙插進那扇斑駁鐵門的鎖孔，擰動時發出干澀生銹的“咔噠”聲，格外刺耳。

門剛推開一條縫，昏黃的光線漏出來，夾雜著父母刻意壓低的、帶著濃重疲憊的交談聲。

“……下個月房租……”是老媽趙玉蘭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房東剛遞了話，又要漲五十……

廠里……唉，效益不行，領導透風說……工資可能要拖，或者……先發八成……”

老爸徐建業悶悶地“嗯”了一聲。

劣質香煙的嗆人味道混著搪瓷缸里濃茶的苦澀，一股腦兒從門縫里鉆出來。

“……我再想想轍。

小玖快高考了……正是吃勁兒的時候，飯食上……不能虧了他。

我去編織袋廠問問，看晚上能不能再頂兩小時……”

“你那腰……”趙玉蘭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

“……別硬撐了，我去吧。

聽老劉家嫂子說，夜市口那家燒烤攤招洗碗的，半夜收攤……”

門外的陰影里，徐玖攥在褲兜里的拳頭猛地收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口袋里那疊系統剛“爆”出來的鈔票，硬邦邦地硌著大腿外側的皮膚，帶著一種冰冷的嘲諷。

拿出來？怎么拿？說路上撿的？彩票中了五塊十塊？

只會讓這沉甸甸的愁云更濃，讓父母本就緊繃的神經再多一道惶恐不安的裂痕。

一股滾燙的，摧枯拉朽的決心猛地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只有一條路！高考！

考上頂尖的大學，拿到那份沉甸甸的獎學金！

找到一份真正像樣的工作！

才能把這破房子，這操蛋的日子，這壓彎了父母脊梁的重擔，一股腦兒掀翻！

他下意識地“看”向意識里那片幽藍的界面——【父愛值：18點】。

系統升級所需：【100點】。

快了……他無聲地對自己說，牙關緊咬。

等這破玩意兒升級，肯定有更硬的東西！

樓道里渾濁的空氣被他深深地、用力地吸進肺里，又緩緩地、帶著決絕地吐出來。

再抬起頭時，臉上那點少年人常有的憊懶和迷茫已被徹底淬去。

只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和破釜沉舟的狠勁。

他推開門，聲音平靜得聽不出波瀾。

“爸，媽，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