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緊張籌備后，哭泣山脈勘探遠征隊在圣殿的大門前集結。

隊伍的構成很奇特，十名經驗最豐富的拾荒者和十名最精銳的圣殿騎士混編在一起，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像一鍋被強行燴在一起的、風味完全不搭的食材。

蘇燼沒有搞什么戰前動員大會，他不喜歡那種形式主義。

他只是把伊芙和卡倫叫到了新出廠的載具旁，進行最后的設備交接。

“這是壁虎級全地形勘探車，代號ATV-7。”蘇燼拍了拍身邊那臺如同巨大金屬甲蟲的載具。

它沒有輪子，而是六條粗壯的多關節機械腿，腳掌是能夠適應各種復雜地形的吸附式結構板。

“專為地質結構不穩定的區域設計。能源是混合動力，優先使用環境能量，備用能源是高能電池組。

記住，非必要不使用電池，那會消耗你們的貢獻點。”

伊芙繞著這臺猙獰的大家伙走了一圈，眼神發亮。

這種級別的造物，是她在廢土上連做夢都不敢想的。

卡倫則對它簡潔而實用的工業設計美學感到由衷的贊嘆。

“車內搭載了短途通訊增幅器、環境監測儀和醫療急救平臺。但最重要的，是這個。”

蘇燼打開車體側面的一個儲物格，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個銀灰色的、如同大號手提箱的設備。

他將它放在地上展開，瞬間變成了一個小型化的、充滿科幻感的鉆探平臺。

“鼴鼠3型便攜式地質勘探與巖芯取樣鉆機。”

蘇燼的語氣里帶著一絲只有工程師才能理解的、近乎癡迷的熱愛，“最大鉆探深度五十米，采用復合陶瓷金剛石鉆頭，可應對莫氏硬度九級以下的大部分巖層。

激光引導，全自動水平校準。最關鍵的是這個，”他指著鉆機側面一個不起眼的探頭，“它能進行實時光譜分析，你們鉆下去的每一厘米，礦物成分都會實時反饋到你們的終端上。

別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挖，我們要的是精準、高效的資源開采。”

他將一本厚得像磚頭一樣的冊子遞給卡倫：“這是它的操作和維護手冊，五百二十頁，我已經讓埃里克給你們劃了重點。

出發前務必熟讀，尤其是故障排查部分。

如果因為操作不當弄壞了，維修費用從你們團隊的KPI里扣。”

卡倫接過那本“天書”，表情僵硬。

伊芙在一旁看得直想笑。

蘇燼最后看向他們兩人：“記住你們的任務。找到定則石，取樣，標記礦脈，然后安全回來。

不要戀戰，不要節外生枝。你們是工程師和勘探員，不是去屠龍的勇士。”

“明白。”伊芙和卡倫異口同聲地回答。

隨著ATV-7沉重的機械腿邁開，勘探隊正式踏上了征程。

蘇燼站在城墻上，目送著他們消失在地平線上。

他的面具下，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總承包商，你好像……有點擔心？”赫拉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邊。

“我從不擔心我的設備。”蘇燼淡淡地說，“我只是在計算這次勘探任務的投入產出比。希望他們別給我帶回來一堆沒用的石頭。”

旅途是漫長而枯燥的。

越是遠離圣殿，世界的“bug”就越是明顯。

他們親眼看到一條干涸的河流倒著流淌了十幾分鐘，也曾路過一片石林，所有的石頭都違反重力，傾斜成四十五度角。

這些詭異的景象，對騎士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沖擊。

他們從小被教導，世界是神圣而有序的。而眼前的景象，無疑是對他們信仰的顛覆。

反倒是拾荒者們對此適應良好，他們甚至會開盤下注，賭下一塊石頭會不會飛起來。

伊芙展現出了她作為廢土女王的全部價值。

她總能提前預判出哪里的大地規則最不穩定，哪里潛藏著被扭曲的變異生物。

她的指揮簡潔而有效，往往只有一個字：“繞”、“停”、“走”。

卡倫一開始還想用騎士團那套嚴謹的行軍陣型來主導隊伍，但在ATV-7差點陷入一片重力異常的流沙地后，他明智地選擇了閉嘴，將指揮權完全交給了伊芙。

他開始真正理解蘇燼那句“你需要她的經驗”是什么意思。

兩天后，他們抵達了哭泣山脈的山腳。

還沒等靠近，一股無形的壓力就籠罩了所有人。

那不是聲音，也不是氣味，而是一種直接作用于大腦的、令人煩躁不安的波動。

“這就是哭泣。”伊芙的臉色凝重了起來，“所有人，啟動精神屏蔽頭盔，將功率調到百分之七十。

保持通訊靜默，非必要不開口。”

騎士和拾荒者們紛紛戴上一種輕便的頭盔，這是埃里克根據蘇燼提供的圖紙趕工出來的。

頭盔啟動后，那股煩躁感減輕了不少，但并沒有完全消失，像惱人的蚊子一樣在耳邊嗡嗡作響。

他們棄車步行，開始登山。

山里的景象比外面更加詭異。樹木都呈現出一種扭曲的、仿佛在承受巨大痛苦的姿態。

巖石的顏色在不斷地緩慢變化，從灰色到暗紅，再到青紫，循環往復。

“停。”伊芙突然抬手。

走在最前面的卡倫立刻停下，舉起了盾牌，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怎么了？”他低聲通過隊內通訊問。

“不對勁。”伊芙蹲下身，看著地面。

地面上，他們的影子在不正常地拉長和扭曲，仿佛有另一個看不見的光源在照射他們。

“小心！是幻覺！”伊芙厲聲警告。

但已經晚了。

一名年輕的騎士突然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他指著自己空無一物的前方，大喊著：“不！別過來！我沒有……我沒有放棄你們！”

他揮舞著戰錘，胡亂地攻擊著空氣，眼淚和鼻涕流了滿臉。

緊接著，一個拾荒者也出了問題，他抱著頭蹲在地上，痛苦地哀嚎著：“是我殺了你……是我……為了半塊面包……”

連鎖反應迅速蔓延開來。

隊伍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陷入了各種各樣的幻覺中，他們看到了自己內心深處最恐懼、最悔恨的景象。

那是他們過去的幽靈。

卡倫也感覺到了不對，他的眼前，浮現出了在枯骨拾荒者第一次攻城時，戰死在城墻下的那些騎士同袍。

他們渾身是血，用空洞的眼神質問他：“隊長……你為什么……要和那些老鼠合作？”

他的心，陡然跳漏了幾拍。

“穩住！這是假的！”伊芙的聲音如同冰水，澆在每個人的頭頂。

她自己也并非安然無恙，她的眼前，正閃爍著無數張被她親手殺死或拋棄的面孔。

但她的眼神依舊銳利如刀，她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腰間的匕首上，那冰冷的觸感讓她保持著清醒。

“所有人！向我靠攏！背靠背！”卡倫也怒吼一聲，圣光從他身上爆發出來，暫時驅散了眼前的幻象。他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

就在隊伍即將崩潰之際，蘇燼的聲音，帶著特有的、毫無波動的電音，從他們的通訊器里響起。

“精神污染強度超出了預估。啟動B-7預案：認知行為療法引導。”

“什么療法？”卡倫一邊抵御著幻覺的侵襲，一邊問道。

“一種強制性的精神聚焦訓練。”

蘇燼的聲音傳來，“現在，所有人，聽我口令，放棄抵抗幻覺，也別去分析它。

把你們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一件具體、枯燥、需要計算的事情上。比如，背誦鼴鼠3型鉆機的操作手冊。”

“什么？！”

“第三章，第二節，鉆頭扭矩校準。

第一條：檢查動力電池輸出電壓是否在額定范圍36.5伏至37.2伏之間。

第二條：逆時針旋轉解鎖安全閥……”蘇燼開始用他那平鋪直敘的語調，一字一句地念起了操作手冊。

那聲音，枯燥、乏味，不帶任何情感，卻像一根定海神針，強行插入了眾人混亂的腦海。

騎士和拾荒者們一開始還覺得荒謬，但在那無孔不入的幻覺折磨下，他們本能地開始跟隨蘇燼的聲音，在腦中復述那些關于電壓、扭矩、安全閥的條文。

奇跡發生了。當他們把全部心神都投入到背誦這枯燥的工程學知識時，那些糾纏不休的幻覺，竟然真的開始慢慢退散、模糊。

仿佛那些過去的幽靈，也對鉆機的操作手冊感到了極度的無聊。

伊芙是第一個完全恢復過來的。她看著那些還在抱著腦袋、嘴里念念有詞的隊員們，眼神復雜。

她再一次意識到，蘇燼解決問題的方式，總是如此的……不合常理，卻又異常有效。

她走到同樣在默念手冊的卡倫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卡倫回過神，眼神已經清明了許多。

“你的幽靈，比我的多。”伊芙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卡倫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我的責任，比你重。”

“呵，”伊芙扯了扯嘴角，“在廢土，活下來是唯一的責任。”

“現在不是了。”卡倫看著她，認真地說，“現在，我們的責任，是把那塊破石頭帶回去。”

伊芙看著他，第一次，沒有反駁。

隊伍重新穩定下來。在背誦手冊大法下，他們頂著哭泣的干擾，艱難地繼續向山脈深處前進。

半小時后，走在最前面的伊芙突然停下腳步。

她終端上的一個讀數，開始瘋狂飆升。

“找到了。”她指著前方一處被巨大藍色水晶簇半覆蓋的山壁，聲音里帶著一絲激動，“鼴鼠的光譜分析儀有反應了……定則石礦脈，就在這面墻后面！”

勘探隊的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卡倫立刻指揮騎士們建立防御陣地，而拾荒者們則熟練地清理出一片安全區域。

“準備鉆探！”卡倫大聲下令，他現在對這個任務充滿了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