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敲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

一道低沉又悅耳的聲音穿透門板：“進來。”

陸秋宜手抖了一下，隨即推開門。

一股更甚于樓道的冷冽氣息撲面而來。

巨大的頂樓辦公室中，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占據(jù)了整個墻面，可以看見喧囂繁華的城市。

賀景越就坐在那張寬大得能當會議桌的深色辦公桌后，他沒有抬頭：“陸助理，十分鐘找出三個組的核心邏輯漏洞，并給出優(yōu)化方向。”

陸秋宜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腿肚子又開始不爭氣地哆嗦。

找什么漏洞？她才是最大的漏洞。

陸秋宜幾乎同手同腳地走到辦公桌前約兩米的地方站定，然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沉默，還是沉默。

賀景越終于抬起了眼，銳利的目光上下掃視，沒有任何情緒。

陸秋宜感覺自己像被扒光了扔在聚光燈下，無所遁形。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手指緊緊捏著那份報告，指節(jié)發(fā)白。

“坐。”賀景越開口，聲音依舊低沉悅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沒有任何多余的音節(jié)。

陸秋宜如蒙大赦，幾乎是跌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冰涼的皮質椅面讓她打了個激靈，稍微清醒了一點。

她打開原主寫的報告。

這玩意兒，比代碼好不到哪里去啊！

滿眼都是她看不懂的術語：

“優(yōu)化器收斂性不足導致訓練后期震蕩加劇”

“損失函數(shù)曲線在驗證集上過早出現(xiàn)平臺期”

“特征嵌入維度冗余顯著影響實時推理效率”

還有那些復雜的、帶著各種折線、柱狀、散點的圖表，旁邊標注著公式。

每一個方塊字她都認識，可連在一起，它們就在她眼前跳起了集體舞。

賀景越冰冷的要求如同喪鐘在耳邊回響。陸秋宜絕望地翻著這份報告，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她心臟上踩了一腳。

冷汗浸透了襯衫的后背。她盯著報告，眼前開始發(fā)花。

突然！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了報告的第37頁底部和第38頁頂部。

第37頁的最后一行文字只寫了一半，句子都沒結束，頁碼赫然是“37”。

而第38頁的開頭，直接接上了另一個段落的內(nèi)容，頁碼卻是“38”。

頁碼接不上，這顯然不是原主的工作失誤，而是項目組匯報時就少給了內(nèi)容！

再往下看，在一堆復雜的數(shù)據(jù)圖表里，她敏銳地捕捉到一絲不和諧。

一個柱狀圖，Y軸標注的是思考速率(%)，但圖里某個柱子的數(shù)據(jù)標簽，赫然寫著“+15.3 K”！K？千？百分比和絕對數(shù)量混在一起了？

“核心邏輯漏洞我找不到，但這種低級錯誤何嘗不也是漏洞？”

陸秋宜想起了自己作為00后在實習時面對甲方無理需求的經(jīng)典操作：“糊弄學”精髓，避重就輕，轉移焦點，用吐槽掩蓋無知。

十分鐘到了，沒有寒暄，沒有客套。

賀景越身體微微后靠，靠在寬大的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桌面，那審視的目光依舊牢牢鎖在她臉上。

“報告。”他言簡意賅，下巴微抬，示意她手中的文件。

無形的壓力像巨石般壓下，陸秋宜的心臟快要跳出胸腔。

她深吸一口氣，豁出去了，成敗在此一舉！

陸秋宜將那份折角的報告推到了賀景越面前。

“賀總，”她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緊，但努力保持著平穩(wěn)的語速，“關于這份報告，我初步看了，發(fā)現(xiàn)幾個比較顯著的問題。”

賀景越的目光掃過折角處。

陸秋宜指著報告，語速加快直奔主題：“首先，報告37-38頁閱讀邏輯斷裂，信息無法連貫承接。這在技術文檔中是重大疏漏，影響評審效率。”

“其次，在數(shù)據(jù)圖表中，Y軸標注為百分比增長率，但具體數(shù)據(jù)標簽卻混用了絕對數(shù)值單位K（千）。單位不統(tǒng)一，極易造成數(shù)據(jù)解讀的歧義和誤判，屬于基礎性錯誤。”

說完這兩點，賀景越?jīng)]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又掃了一眼報告。

陸秋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迎上賀景越那深不可測的視線，說出了第三點：“這結論部分寫得跟裹腳布似的，又臭又長。“

”核心觀點被埋在一大堆技術細節(jié)和車轱轆話里，用戶或者評審者，看完可能只想點右上角那個叉叉，根本抓不到重點。效率太低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陸秋宜清晰地感覺到，整個辦公室的空氣“唰”地一下，降到了絕對零度。

沒有預想中的雷霆震怒，沒有冰冷的呵斥。

賀景越的薄唇微啟，語氣帶著一絲玩味：“陸助理的觀察角度很特別。”

陸秋宜的心猛地一跳。

“勉強及格。”

沒等她細想，賀景越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那眼神銳利依舊，卻似乎多了點難以捉摸的東西。

“頁碼混亂，單位混淆，表述冗余。”他復述了一遍陸秋宜指出的問題，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事實，“前兩點，基礎錯誤，不可容忍。第三點……”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陸秋宜瞬間又繃緊的臉：“意見中肯。”

中…中肯？

陸秋宜覺得自己可能幻聽了。

“綜合來看，”賀景越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冷冽，“勉強及格。”

勉強及格？！

陸秋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巨大的狂喜還沒來得及涌上心頭，賀景越的下一句話，如同冰水澆下：“但是，漏洞分析，零分。優(yōu)化建議，零分。”

陸秋宜剛揚起的嘴角瞬間僵住。

“陸助理，”賀景越慢條斯理地說：“怎么升職了，腦子也生銹了？”

陸秋宜只能僵硬地站著，承受著那幾乎要洞穿她的目光。

賀景越似乎失去了興趣，修長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輕輕敲擊兩下，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出去吧。”他重新看向電腦屏幕，帶著命令式的冰冷，“下午會議由你主持。”

陸秋宜只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那個匯聚了公司頂尖技術大牛、討論著她連名字都聽不懂的智語項目會議，讓她一個連報告都看不懂的菜鳥去主持？

這簡直比直接開除她還要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