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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浦東新史
  • 何建明
  • 16208字
  • 2025-08-13 15:14:00

3.小浦東、大浦東,皆為序章……

趙啟正、胡煒和沙麟,還有陸家嘴開發公司首任總經理王安德等人,都跟我說過,浦東開發開放最早的一步,就是現在的“東方明珠”塔底下那一塊巴掌大的地方。“當時的意思也很簡單:過去上海出名,成為全國最大的工業城市,起初不就是因為有外灘這么一塊出了大名、賺了大錢的地方嘛!那浦東也來搞一塊‘東外灘’……但大家認為‘東外灘’的叫法不怎么好聽,而‘東方明珠’那里屬于陸家嘴,陸家嘴因陸深居住于此,且地貌形狀似魚嘴而得名。其實也有人提出過建議,覺得陸家嘴這個地名不夠響亮,現在搞浦東開發開放,對標的是國際水平,是不是也得弄個像‘金橋’一樣金光閃耀的名字?最后大家討論決定,既然是新時代的上海,還是保留些上海的人文氣息吧,反而顯得更有味道。陸家嘴就這樣被保留了下來,而且現在看來不失為一種很智慧、很‘上海’的做法。老地名有老味道呀!”王安德意味深長道。

事實上,現在的浦東陸家嘴的名聲已經可以比肩外灘。要說哪個更美的話,前者絕對遠超于后者了。

但浦東一開始確實是小規劃,即使在上海,浦東建設最初的若干年里,也一直自稱“小浦東”。

只是“小浦東”發威很快,尤其是在陸家嘴的那些摩天大廈如雨后春筍般出現后,那個“小”字就被人從口語中慢慢地去掉了。然而剩下的“浦東”二字也并沒有大到哪兒去。最突出的是通過前十年奮戰之后,到姜斯憲、杜家毫任書記時,在已經擴大了的浦東的560平方公里面積上,約300平方公里已經被新城鋪得差不多了,剩下的200多平方公里面積是鄉村,浦東如何再發展,遇上了相當大的瓶頸:浦東開發的前面十年、十五年干得相當漂亮,正可謂“一年一個樣,十年變大樣”,而現在你們浦東還能拿出啥新鮮花頭嗎?

“浦東還有什么新鮮花頭?”姜斯憲、杜家毫上任后,到市政府開會,市領導們經常會問起這樣的問題,因為他們到北京開會,也經常被中央領導提出這個問題……南邊的深圳一日千里,而鄧小平親自決策的浦東作為“中國王牌”,若是干不過人家,上海人還有沒有面子了呀?

上海人啥都不怕,就怕丟了面子!面子是啥?城市的面子跟一個人的臉面是一回事。講究外在印象的上海人最鬧心的就是外人覺得他們上海哪個地方不行。這種丟人現眼的事,不能有,絕對不能有。寧可自己吃苦果,也要讓人感覺你嘴里在咬甜糖;寧可凍得瑟瑟發抖,也要美麗動人——這就是上海人的性格。

浦東發展不能輸給深圳,假如落后于深圳,那是上海人感覺最沒有面子的事!當然,上海人一直在向深圳學習取經,同時也把自己治理城市的豐富經驗毫無保留地送給前來學習的深圳人。畢竟,上海是全國城市中的“老大”,才不會那么小氣嘛!

浦東發展到底如何走、如何搞?欲要建設一個新區,一個現代化的新區,一個對標國際水準的新區,浦東人著實需要動足腦筋。因為這既是自身發展和建設的要求,更是上海市和中央對浦東的要求:你的建立與存在,就是要服務上海,為全國改革開放、走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探索經驗……

姜斯憲到浦東新區上任區委書記時,有一個特別重要的任務是:召開中共上海市浦東新區第一次代表大會,這也預示著浦東不再是一個僅僅承擔經濟開發任務的“開發區”性質的區域地塊,而是上海乃至中國重要的改革開放前沿陣地和試驗田。

“我們交任時的浦東其實已經足夠大了,城市建設這一塊,已經從過去的稻田,變成了世界矚目的現代化新城。企業資源這一塊也是非常豐厚,僅在浦東注冊的外資企業,到2003年就多達1萬家。這一年,浦東新區為了慶賀首屆黨代會和浦東開發開放的巨大成果,搞了一次‘嘉年華’,雖然當時因遇上了‘非典’疫情推遲了兩個月,但‘嘉年華’仍然出乎預期的成功。整個活動為期一個月,130萬人參加,收入達到1.3億元,各種稅收達4000多萬元。在當時,‘非典’疫情剛過,能有這樣的收獲實屬不易。證明浦東的吸引力在當時已經非常大。”那年,胡煒結束了作為浦東開發開放“見證者”“實踐者”的長達11年的難忘經歷,被上海市人大代表們選舉為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

“浦東發展與建設是時代的驕傲,當時我們浦東干部中有個比喻:鄧小平為浦東開發開放譜了曲,黨中央幾代領導是總指揮,我們這些在浦東參與工作的人則是演奏者。整個浦東發展是一首時代交響曲,很雄壯,也需要好幾代演奏者才能把這部交響曲完成好……”胡煒說。

在國務院對浦東的綜合配套改革試點的批復下來之前,姜斯憲、杜家毫等這些浦東的“演奏者”其實希望把鄧小平開創的浦東事業的交響曲奏得更好、更完整。

“把樓蓋起來、把路筑好、把草坪修好……其實這只能算‘小浦東’建設。把人特別是有用的人、高科技人才和全球經營人才集聚起來,將經濟、科技搞起來,搞到中央和全國人民所期待的國際一流水平,才是真正的‘大浦東’建設的使命和責任。”一位浦東“老開發”這樣說。

姜斯憲在浦東任職時間不長,但他依然要在工作上尋求突破。有一點是他比較滿意的,那就是“在更大程度上促進產業結構轉型升級”,使浦東在發展過程中為上海和國家打造出具有普遍意義、其他地方可借鑒的“時代標桿”。

我國第一個保稅物流園區——上海外高橋保稅物流園區的成功建立,使其成為外高橋保稅區功能的延伸和國際港口物流聯動發展示范區,是姜斯憲離任浦東前的精彩一筆:原來的外高橋保稅區僅有10平方公里面積,且其中水系和綠地占了很大一塊,這是因為老高橋港口有海關和物流倉儲等區塊,歸國家海關總署管理。浦東經過與海關、商務部的協調和爭取,一下讓浦東外高橋保稅區的實際使用面積擴大不少,同時由于打通了與港口的接壤區域,共建的物流園區也一下讓外高橋保稅區的功能獲得巨大釋放。

“這一突破,從功能和地理上解決了當時困擾上海的集成電路芯片出口復進口的稅收抵扣問題,并培育了一批新型物流公司,較好提升了浦東的國際競爭力。”姜斯憲說。

國務院同意浦東“綜合配套改革試點”的批復文件,是杜家毫接到手的。改革是大家都希望的,尋求政策突破更是做具體工作的基層干部們夢想中的事,然而真正到了“你可以干”時,杜家毫他們發現:原來事情完全不是那么簡單。

“浦東當時的區域是560平方公里,而在這么一塊區域里,有金融創新的功能,有高科技集聚和自主創新的功能,有外向經濟集聚的功能,有外高橋綜合保稅以及航運中心和浦東大型國際機場的空港功能,還有當時已經在規劃的世博會會展的功能,也還有迪士尼等大型旅游休閑的功能,等等。到底這些功能布局是不是真正到位和具備科學性了,其實這在當時的浦東規劃部門、決策者和實施者的心中,并不是特別清晰。心中不清晰就有可能犯大錯、觸大忌,浦東的事畢竟影響的不僅是浦東本身,還有身后的上海的大目標和中央賦予浦東的‘全國一盤大棋’先行者的改革試驗進程。所以我當時感到壓力不小。”杜家毫后來到任湖南省省長后,這樣回憶說。

2004年7月,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同志來上海視察,指出了上海在現代服務業上的“短腿”。

“家毫啊,看來上海這條‘短腿’要從你們浦東的實踐上補上它的長度呀!”上海市領導對浦東和杜家毫寄予很大希望。

杜家毫和浦東的同志們毫不含糊,立即著手在加速浦東“現代服務業”發展上四處尋找資源。

效果果然明顯。為何?杜家毫在市政府秘書長的崗位上任職的時間不短,所以跟各個國家部委也比較熟悉。他記得浦東陸家嘴剛“開張露臉”時,趙啟正和胡煒他們做了一件讓他深受啟發的大事,那就是把雖然成立時間還不長卻深受全國人民矚目的上海證券交易所引入浦東。

“找銀行!現代服務業來得最快的當數銀行、證券部門,他們要是來浦東扎根,那開出的‘花’自然就燦爛了唄!”杜家毫對下屬們說。

一番苦功后,果不其然。

很快,中國人民銀行第二總部落戶浦東。這個金融界的“龍頭”一來,其他一批金融單位如銀監會、保監會、證監會也陸續跟進來到浦東置地落戶。隨著這些在金融界呼風喚雨的“爺叔”“娘舅”們一到浦東,他們系統內外的千軍萬馬跟著跨過黃浦江,落地到了陸家嘴……

哈,“錢包開始有些鼓了”!到2006年底,杜家毫與浦東的干部們開心了好一陣子。金融行業的衍生品一出場,浦東的服務業頓時呈現扶搖直上之勢。

然而杜家毫他們的手筆也不是那么簡單,他們及時開展了探索,啟動了全國首個由地方政府設立的政策性扶持資金——上海浦東新區創業風險投資引導基金。原因是:“當時,我們每年區財政有10到20億元的科技基金,后來把這個科技基金變成風險投資的引導資金,不像以前那樣用行政的辦法把資金分配給一些科技企業,而是跟知名的風險投資公司結合起來,共同選項目。一旦共同商議定下項目后,區政府科技創新基金會跟你配投,配投以后,如果項目成功了,就意味著政府的投資也有了保障。以后企業上市成功,我們不要求高額回報,只是把風險投資加上利息收回就行。如果風險投資失敗了,我們與風投公司一起承擔損失……”杜家毫說。

如此一招,浦東新區的政府威信仿佛一下在經濟界和企業界“瘋長”了起來。許多來浦東投資的科技企業獲得了發展信心,用他們的話說,那就是“其他任何地方所沒有的好處,浦東全給了我們!”

可不,你企業的項目成功了,上市了,獲大利了,而一起投資的浦東政府并沒有參與你的分紅,而僅僅是把當初投資的錢加上利息收回去!這樣的生意,誰不高興。

“浦東政府是真心讓我們企業在浦東活下來、做成大事!”企業家說。

風險投資公司也高興呀,說:“賺了錢,政府并不想著獲大利。相反,投資失敗了,他們則一起與我們承擔損失,這樣的政府你還有什么不為他們去奮斗、去努力呢?”

杜家毫在任的第三招也可謂一記高招:大力發展“總部經濟”。

如今,“總部經濟”這四個字大家都比較熟悉。而在二十一世紀之初,只有浦東人真實地了解它的含義:無論多大的城市,它的地盤都是有限度的。更何況上海的浦東,它怎么可能永遠不停地擴大?!

當年趙啟正一到浦東工作,就請胡煒的父親、書法家胡問遂寫下“惜土如金”四個大字,掛在自己的辦公室,以示在工作中要時時刻刻地珍惜浦東每一寸土地的開發與利用。杜家毫上任時就請教過趙啟正、胡煒等,并深得兩位老領導的教益,知道“惜土如金”對浦東的意義。

“因為浦東的區域很小,你不可能有大量的土地資源去建很多工廠。我們就必須想另一種辦法既讓企業來浦東投資,又不受土地的節制,確保浦東通過有限的土地獲得最大的效益。于是我們注意吸引更多大企業、跨國公司在浦東設立總部或國際事業部。我印象比較深的,像美國通用電氣,它在全球就搞了三個研發中心,一個在印度,一個在我們浦東,一個在它本國。另有一大批跨國公司也先后在浦東建立了研發中心和地區總部。到后來,像印度最有名的幾大服務外包的企業,也都在浦東建立了軟件園……”杜家毫對這一步棋很滿意,因為由此也拉開了浦東在產業轉型方面的大幕。

這個時候,浦東的城鄉之間出現如“高地”與“洼地”一般的巨大落差,發展失衡、產業差異等諸多問題,自然而然地成為浦東發展急需解決的問題。

怎么辦?如果不把城鄉落差拉平,你陸家嘴的樓再高、濱江大道再絢麗,外人到浦東一轉,留下的話,一定會是“浦東其實也不咋樣,看看他們的鄉村,跟貧民窟似的……”

浦東人丟不起,也絕對不能丟這個臉面!再說,浦東開發開放,浦東的農村和百姓必須跟著經濟發展、產業進步一起繁榮昌盛才是根本嘛!

這一點中央有要求。上海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幾乎在每年召開的各種大小會議上,都會對此向浦東提出和提醒相關話題。

浦東怎敢懈怠此事!

但,浦東新區的發展與規劃,每一時節的任一出招,每一事件的任一邁步,都牽動著上海和北京那些敏感的神經,因為中央早已賦予浦東許多改革先行的權利。更何況,國家和上海全市的許多改革舉措也正在等待浦東“試驗田”長出的成果來參照呢!你浦東不認準方向、不走對路子、不拿出些新名堂,又怎樣“過關”?

然而,浦東依然是上海的浦東、依然是中國的浦東,所遇到的問題,內地城市有,改革最前沿的深圳有,上海本地也有,而且有些同樣是長久難以破解的共性難題,比如產業結構,比如城鄉差異,比如外貿進出口等事情上的政策與機制,還有制度上不可輕易逾越的問題。“比如在功能性的設立問題上,其難度遠超我們的預期,它既涉及已經劃定的那些開發區的利益,又涉及原來城區的利益。浦東發展的過程中,農民并不愿意到城區當市民,覺得自己沒有了宅基地,就等于沒有了家園。他們對自己的宅基地和家園充滿了不舍,你想動他的土地,并不能簡單地用錢來解決。怎么辦?浦東發展總不能停留在幾個開發區已經蓋上樓的地方吧!”

“后來經過多次調研和反復論證,最后還是選擇了打破條線管理的框框,把開發區的領導、相關鄉鎮和街道的領導組合到功能區的管委會中,由區領導兼任這個管委會主任,統一協調功能區中的城鄉關系。本來還以為是個好辦法,但實踐的結果是:由于這個管委會成員原本的經歷不同,坐在一起也談不攏事,而且矛盾反比以前復雜得多了。這事真的讓我們頭痛了好一陣子……”

“也有你杜家毫頭痛的事啊!”一日,杜家毫到市里匯報工作,市領導一邊端過茶杯,一邊沖杜家毫笑道。最后,還是領導高瞻遠矚,給他出了個金點子:用產業來整合城鄉差異,帶動農民對浦東城市發展的熱忱并積極參與。

“這招真的是英明!”當杜家毫把這一指示帶回浦東,并迅速推出措施之后,很快獲得成效。這也有了浦東干部們的上述感嘆。

“2007年我離開浦東時,心里還留著很多遺憾。但我們當時對浦東的規劃可以說是相當不錯。一個功能板塊里有一個以產業為功能的園區,同時里面包含一個新市鎮。其實這一點是向香港學習的,當時就根據功能區的地區內的鄉鎮情況,重新組合了四個新市鎮,它們分別是外高橋新市鎮、曹路新市鎮、川沙新市鎮及唐鎮新市鎮。然后我們再把農民們規劃到這樣的新市鎮內,將他們的土地,有些保留下來繼續搞農業,有些則去搞園區。最終實現由現代化的城市社區模式去管理和協調鄉鎮這一塊……”杜家毫任上的這份寶貴探索經驗,至今仍在浦東發展中起著作用。

“以產業帶動鄉村建設,讓浦東的農民、鄉村與功能性的城區的高速發展同步前行,使浦東的每一塊土地美麗且富有生機,這條道路是走對了。”我與區農業農村委員會主任蘇錦山有著長達半天的交流,在這崗位上任職超7個年頭的他的這句話令我印象深刻。他希望我到一個叫“連民村”的村子去看看。

在看過連民村后,我獲得了一種滿足:上海人要么就不搞事情,一旦搞起來就是講究味道、講究品質。這個連民村,現在是上海遠近聞名的“玫瑰之鄉”。在一家民營企業支持下,全村種植了幾百畝的玫瑰花,又通過打造玫瑰園帶動了文化旅游產業,把整個村莊建設成花海一般的風景區,成為婚慶打卡點、青少年學習基地和實習工坊等,農民不用出村,生活水平就真的如芝麻開花節節高。

幸福的花兒 心中開放

愛情的歌兒 隨風飄蕩

我們的心兒 飛向遠方

憧憬那美好 革命理想

……

這歌是我們青春年代所唱的,也是浦東快速發展時期的干部們經常詠唱的。

浦東的“幸福花兒”如何開放、如何飛向遠方?解決這個問題是一個時代和歷史使命。

“綜合配套改革試點”這一棋落子之時,就是浦東“第二次創業”的發令槍聲——徐麟接替杜家毫上任浦東新區區委書記后,就提出了這樣一個概念。

“第二次創業”即意味著在原有發展的基礎上,要進入一個質的歷史性飛躍的過程。

杜家毫與徐麟的交接是在2007年末到2008年2月的這段時間進行的,可以說,浦東在國家和上海的大形勢下,雖然面臨快速發展過程中暴露出的一些自身問題,但總體上依然是順風順水、一路高歌。2007年,習近平同志從浙江調任上海市委書記,而基層調研的第一站就專門選擇到浦東新區。在視察調研了浦東新區展覽館、通用電氣(中國)研發中心、展訊通信有限公司、中國銀聯上海總部信息中心、中國工商銀行數據處理中心、外高橋港區和外高橋保稅區物流園區后,習近平指出:上海正站在一個新的發展起點上,要按照中央確定的上海發展戰略目標,抓住舉辦世博會和浦東綜合配套改革試點的契機,齊心協力加快推進各項工作又好又快地發展。[3]

之后習近平同志又在短時間內多次來到浦東,更在市級會議上為浦東建設提出方向性的意見。

杜家毫把浦東建設的接力棒交給徐麟后,自己受命飛到了黑龍江省履新。此時,已是上海市委常委的徐麟雖然深知浦東的擔子不輕,但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暴風雨”比預想中要猛烈得多——

2008年,一場由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金融危機席卷全球。誰也沒想到這場起初與中國包括上海毫無關聯的金融風暴,卻成為浦東開發開放之后所遇到的第二次暴風雨般的外部經濟沖擊,第一次是1997年、1998年的亞洲金融危機。這場金融危機對浦東的影響最大的是其對亞洲的投資者的巨大沖擊,比如大家都熟悉的湯臣集團,老板湯君年是臺灣的著名企業家,他對浦東發自內心地熱愛,從1992年起就把在香港、臺灣的資產賣掉后投資浦東,一門心思為浦東發展做貢獻。開始幾年順風順水,一連在浦東辦了十多個公司,人稱“浦東湯”。哪知亞洲金融危機風暴席卷過來,讓“浦東湯”在海外市場的錢接連打水漂。湯先生一病不起。緊要關頭,浦東新區的領導專程到香港幫助其處理官司,完善其浦東開發項目的建議方案,同時又妥善處理了他公司在浦東的幾宗土地買賣,最終讓湯臣集團渡過了難關。后來才有了如今“湯臣一品”等超豪華住宅樓盤獨傲于陸家嘴房地產市場的景象。著名的浦東“三件套”之一的“環球國際金融中心”大廈是日本森集團公司建的,這家公司同樣因為受到亞洲金融危機的沖擊,幾度風雨飄搖,危機四伏,厄運連連,原本的合作者紛紛逃離,雪上加霜的是,日本的銀行不給其貸款。森公司不得不把正在建造中的“環球國際金融中心”大廈的工期,一次又一次地往后拖延,甚至出現了“三次開工”的奇事。最后還是浦東政府出面幫助解決了資金問題……上面這兩個例子,在《浦東史詩》中有詳盡記載。

當年亞洲金融危機對我國的影響不算很大,部分原因在于我國包括上海在內的證券市場和國際金融流通體系還沒有建好,剛起步的浦東在亞洲金融危機中安然度過。

然而,浦東在2008年、2009年由美國房地產泡沫破裂引發的金融風暴之中,卻未能獲得像亞洲金融危機時的幸運。用上海人的話說,那是“水推沙子——擋不住”!

開放是件好事,在全球化經濟形態下,要想發展、要想快速發展,跟上世界經濟大潮,無疑開放才有出路。然而閘門既然打開了,也不全然是好事。尤其是作為世界金融“龍頭”的美國一出事,已經開放的東方大國不可能獨善其身,浦東更是在“金融海嘯”中首當其沖。據官方后來的統計:2008年,浦東金融業的增加值增幅從上一年的39%下降到15%,集裝箱吞吐量歷史上首次出現負增長,商品房預售面積同比下降48.7%,全年注銷企業逾千戶,對外貿易大幅下滑……

“豁邊!豁邊了!這不是要死掉的樣子嘛!”已經習慣坐在統計表前看經濟形勢的火箭頭扶搖直上的上海人、浦東人那個時間里真的“急出毛病來了”!

徐麟到浦東上任時,就是這樣的形勢和環境。然而,浦東在黨中央指導和上海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下,堅定地高舉改革開放的旗幟,迎難而上。用徐麟的話說:浦東是靠改革開放成長起來的,浦東要想活得更好,還得靠改革開放,靠更大膽子的改革與開放。

正是在這樣的思想和觀念的引領下,浦東在2008年先后密集出臺了包括聚集陸家嘴金融核心功能區的《支持金融機構發展的意見》《集聚金融人才實施辦法》《促進股權投資企業和股權投資管理企業實施辦法》等一系列政策措施。其中浦東當時出臺的一個財政政策獎勵補貼辦法,可謂在全球金融界引起熱議,那就是他們把金融企業高管的個人所得稅從45%下降到實際的25%,基本與中國香港、新加坡持平。

“去!浦東去!”這一激勵機制,讓全球金融界的“大佬”們紛紛看好浦東,甚至一些國際銀行業的“大佬”們還帶著他們的“總部”一起搬到了浦東陸家嘴……

“人才是根本。為了夯實區域經濟抗風險能力,我們深知浦東要發展、要實現國際水平,就要建立人才高地,吸引全球一流人才。為此,我們在這一年陸續出臺了《支持、鼓勵人才若干意見》,提出在今后三年內規劃建設4萬套人才公寓,設立20億元的人才發展專項資金,重點支持對金融人才、創新人才和博士后人才的激勵機制。最高的人才激勵,一個人可以拿到一個億元的扶植資金。這在當時絕對是很大膽的舉措,也的確吸引眼球,但我們確實是把鼓勵人才到浦東創業、做事當作重中之重的事做實、做好。”與徐麟一起搭班的區長李逸平說。

“那一段時間,浦東新區經歷的風風雨雨,可以說是少有的,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事需要處理。大到影響世界產業格局與那些全球著名大企業的談判、簽約,小到涉及百姓的衣食住行的事……”李逸平回憶道,“徐麟書記和我都是浦東的‘新官’上任,為了摸準浦東發展的脈搏,我們花了好幾個月時間搞調研,把方方面面都跑了一遍。調研中我們還希望大家有事可以直接向徐書記和我反映,以求快速處理企業和百姓所需要解決的問題。我還對秘書說,所有來信只要是收信人是我,都直接交我自己拆。那時我堅持每周花兩三個小時處理各方來信,一年下來累計閱讀和處理了2300多封信件,徐書記接到和處理的各方來信不會比我少。經過區委、區政府和各個功能區的努力奮斗。金融危機最嚴重的2008年,雖然國內外的經濟形勢都十分嚴峻,但我們浦東新區在徐書記的領導下,自我加壓,毅然宣布上調當年度計劃11%的全年經濟增長目標,主動為全上海市的穩增長分憂解難。2008年浦東新區首次突破了3000億元的地區生產總值,財政收入也突破了千億大關,同比增長了22%。這份成績單,在當時的全國范圍內,也是少有的。尤其在以往上海和浦東被視為軟檔的服務業即第三產業的增速第一次在全區GDP中占比達到了54.4%,在全上海各區縣中排第一位……”李逸平是細胞生物學專家,在浦東擔任區長僅有1年零3個月,后出任市人民政府辦公廳主任、市政協副主席,現在是宋慶齡基金會理事長。受命于危難之際的他,回憶起“金融危機中的浦東”時,頗有幾分驕傲。

波濤洶涌中的危機難渡,已在高峰上的跋涉更難。徐麟或許是浦東進入新世紀后所有扛鼎分量最重的“一把手”了!可不,三件大事要在他的任上完成,而且絕對不能馬虎。

第一件大事:國務院已經給予的“綜合配套改革試點”任務。這是關系浦東向何處走、怎么走,上海乃至國家都等著拿試點經驗的“國家大事”。

第二件大事:浦東新區與南匯區合并。這可不是一般的“二合一”那么簡單,而是南匯無條件地并入浦東新區之中,也就是說:南匯從此在上海行政區劃的概念上消失。南匯是誰?上海的南匯,像我這樣從小在南方長大的人都知道:曾經的南匯可是江南地區的農業大縣,是名聲響亮、名副其實的全國十大富縣之一。其面積也足夠大:688平方公里,比合并之前的浦東的總面積還大不少。南匯的棉花、油菜及西瓜,享譽全國,紡織業也在江南之地名列前茅。改革開放初期,南匯的鄉鎮企業更不輸江陰、昆山等地。加上南匯坐擁地處杭州灣的極好“風水”,過去一直是上海的“糧倉”和“衣被天下”之地。現在中央一紙批復,一夜間要被并入浦東,誰服?誰甘?

第三件大事:代表中國政府舉辦世博會。

“徐麟啊,你到浦東,還真的要使出三頭六臂之力!”市領導找徐麟任職談話時,這么說。

徐麟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肩膀,聳聳肩道:“還真得想想怎么個長出‘三頭六臂’來!”

“依靠群眾,依靠身邊的廣大干部和群眾。依靠中央給浦東指明的政策與方向。”市領導明示道。

徐麟立即重重地點點頭:“明白。”

浦東發展的歷史過程,許多重要事件都來得突然,對當事人而言,有些連多想一下、遲鈍一會都不太可能。

上海市委副秘書長姜樑就是這樣被委派到浦東的。徐麟比他早到浦東幾個月任區委書記。但徐麟到任一年兩個月后,經國務院和民政部批準,上海就為浦東布了一盤大棋:將南匯區行政區域并入浦東新區。

書記依然是徐麟。而在南匯合并到浦東時,剛在區長崗位上干了才一年多一點的李逸平被調回市機關,姜樑就是在這當口被派到浦東的。

2009年5月13日這一天,上海市委、市政府在上海展覽中心召開浦東、南匯“合并工作會議”,并宣讀了新的浦東新區領導班子成員名單。徐麟回憶說:“我記得當天的會議,浦東的領導是一起乘面包車到會場的,會上宣布班子成員,明確姜樑調任浦東,李逸平調離浦東。會議結束后,我們拉上姜樑同志立即回浦東召開聯合工作黨委碰頭會。這里面有個小故事:當時姜樑同志還是市委副秘書長。會前市委書記俞正聲還交代說:‘姜樑,你會后到我辦公室來一下。’估計是交代到浦東任職的事。姜樑則說:‘俞書記,對不起,徐麟已經通知我會議結束后去浦東開黨委會議了。’俞書記就說:‘那好吧,你先去開會,回頭我找你。’所以當天會議一結束,姜樑就跟著我們的車到了浦東,立馬上任……”

這事說明有時在浦東,連區長、區委書記自己都可能沒有想到的大事,瞬間就擱在頭頂了。

上面講過的三件大事,就是這樣落到徐麟和姜樑兩位主要負責人的頭上。那一段時間的經歷,對浦東而言,確實是前所未有的。

如果說往前十年、十五年,浦東以開發、建城、填產業為大事,那么相比于杜家毫、徐麟等任區委領導的階段,從體量、到內容、到實質,浦東還不能說“大浦東”,相對而言只能算是“小浦東”,因為體量與體積、內容和質量,是有著很多差異的。這完全可以理解,更何況創業的艱辛誰會不知?趙啟正、胡煒他們的那種干勁和效率、智慧與勇氣、魄力與意志,誰人可比?!

然而到了徐麟任書記的階段,浦東的事別的不說,就說頭頂上的“三件大事”,就足夠徐麟整天想著自己怎么就不長出“三頭六臂”來呢。

大浦東的概念,當然首先是它變大了,南匯一合過來,足有1210.44平方公里。什么概念?就是比傳統中的老上海的城區面積,大出4倍多!以前的“大上海”概念,就是指上海老城區的300來平方公里的面積。如今浦東的面積一下達到1210.44平方公里!大不大?那才叫真正的大浦東!

與南匯區合并之后的浦東新區干部們似乎臉面上一下真的升騰起“大浦東”的那般驕傲勁兒,因為他們腳踩的那塊大地,后靠繁華著稱的老上海,前臨風于大東海,中間就是他們蒸蒸日上、日新月異的大浦東!

任誰都會有這樣的驕傲之情。

但徐麟、姜樑等作為合并后的浦東新區黨政“一把手”卻遇上了大浦東后的第一個難題:如何擺平與安撫好合并過來的那些南匯干部……

浦東是大了,但如果不把比原來的浦東新區還要多的南匯干部們的心安定下來,并將其干勁與心思用在共同建設新浦東的偉大事業上,那浦東的體量、面積等等自然的、政策的乃至所有先前的優勢,將喪失殆盡。

格局、胸懷、志向之遠大,才是真正的大浦東人!以徐麟為首的區委班子,意識到必須首先處理好“兩區合并”之人心穩定、人心向上、人心向好這一根本性的大事。

南匯與浦東合并,所遇到的問題的癥結在于干部和公務員的如何安置上。突出的問題是:原南匯區各個委辦局級別比浦東的要低,而且南匯干部的職位數量又多于浦東。合并之前南匯委辦局有28個,浦東新區成立之初就是“小政府大部門”,合并后,政府工作部門一共才有19個委辦局。這樣在合并后的干部配備上,浦東委辦局一把手按配備是副廳級,原來的南匯委辦局的一把手只是正處級。而且浦東新區各委辦局配的只有一個一把手,但南匯一個委辦局是黨政兩名“一把手”。合并對接之后,問題就大了:拿一個環保局為例,浦東新區只有一個局,但它要對應南匯區的市容環境局、環保局、綠化局、水務局四個局,這樣四個單位并入浦東新區的一個局,一下進了8個“一把手”且職務又要降低,如何安排為好?

意見和矛盾隨之而生。不滿的不僅是南匯的干部,浦東的干部也很不滿意,因為原來在委辦局工作的副局長或局內的骨干,有可能在一定時候升任局長、副局長,這回南匯一下來了七八個正處級,誰能高興得起來?

中國的許多事,不是怕沒有人能干好,最怕的是人與人之間內耗。內耗是發展、效率、事業和前景等等最大的敵人。

浦東當時面臨的正是這般比招商、比造樓、比建城更復雜、更難弄的事……

“你們的想法我們知道,而且非常理解。但我們還是要明白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們這些人是什么人?是浦東的干部嗎?我們因為什么走到了一起工作?是浦東建設、浦東發展對不?所以想一想:如果浦東發展不起來,那么我們這些人所想的、所鬧的、所追求的還會有什么呢?”第一次干部大會上,徐麟說得懇切、說得真情。隨后他提高了嗓門,說,“我們這些人今天走到一起,很不容易。既然走到了一起,所有個人的大事小事,都要化為一個共同的目標,就是怎么建設好浦東。這叫什么?大局所在、事業所在、責任所在!是共產黨員的要充分認識和明白這一點,不是共產黨的你也要認識和明白這一點:因為你現在至少是個浦東人!是浦東人,就該為自己的家園、為自己的子孫后代,做出點事業、做出點名堂來!”

“徐麟書記當時說這些話時的樣子,至今仍在我腦海里印著……”當年的一位南匯干部說,“后來我們根據區委的安排,一邊工作,一邊進行了‘三個研讀’,即:研讀中央和國務院關于建設浦東、調整浦東部分行政區劃的批復等文件精神;研讀市委、市政府領導關于‘兩區合并’工作的講話內容;研讀大浦東地圖,看浦東未來的發展。這三個研讀之后,使我們這些干部解開了自己心結,也淡化了原來心存的那點‘小九九’。尤其是徐麟書記、姜樑區長等領導,他們幾乎與每位干部都一對一地進行了談心、談話。”

徐麟曾這樣回憶:“2009年合并,我找干部談心、談話至少有300人次……談和不談大不一樣。”合并后的廣大干部很快丟掉個人的內心的“小疙瘩”,振作精神,投入浦東大發展、大建設之中。

南匯,南匯,

匯聚來的是盎然生機的春潮;

合并,合并,

聚合成的是創新創造的偉大洪流……

干部中有位業余詩人這樣抒情,并感嘆:人心齊后,浦東才是真大了!

浦東確定真是大了。所以上海舉辦世博會的任務交給了浦東。這是一次對浦東新區成立之后“是馬是驢,牽出來試試”的最大考驗。

世博會,全稱叫“世界博覽會”,是由一個國家的政府主辦,有多個國家或國際組織參加,以展示人類社會、經濟、文化和科技領域所取得成就的國際性大型展示會,它的特點是舉辦時間長、展出規模大、參展國家多,其影響深遠。

1851年,作為工業革命發源地之一的老牌資本主義國家的英國,在倫敦舉辦首屆世博會后,這個國際性展覽會從此成為全球各國公認的有影響力的展覽,被譽為“經濟、科技、文化領域內的奧林匹克盛會”。

上海作為中國的第一大城市,在全球的城市發展進程中,代表著中國人的一種心愿與向往。早在1902年,梁啟超在《新中國未來記》一文中發表了對未來的預見:“在上海地方開設大博覽會。這博覽會卻不同尋常,不特設商務、工藝諸物品而已,乃至各種學問、宗教皆以此時開聯合大會。處處有論說壇,日日開講論會,竟把偌大一個上海,連江北,連吳淞口,連崇明縣,都變作博覽會場了。”

而在1910年,上海的一位名叫陸士諤的小說家曾在小說《新中國》中虛構了一百年后將在上海浦東舉辦世界博覽會的情形。陸先生浪漫地在小說中記敘著他的夢境:洋人們統治的租界已經收回,昔日趾高氣揚的外國人見了中國人開始彬彬有禮,而上海街頭的新鮮事層出不窮。更讓陸先生驚訝的是“一座很大的鐵橋,跨過黃浦,直筑到浦東”“把地中掘空,筑成了隧道,安放了鐵軌,日夜點著電燈,電車就在里頭飛行不絕”。

誰能想象得到,一位舊時的上海小說家的心愿,竟然在一百年后,真的實現了。

2010年5月1日至10月31日,長達6個月的世博會成功地在上海舉辦,而舉辦地絕大多數是在浦東。我《浦東史詩》的開頭,講述的就是世博會盛況,因為它實在令我和國人記憶太深刻:當年曾參加2008年的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的我,其激情的余波尚未消淡,那天突然在電視上看到上海的這場世博會開幕式,即被那一晚的黃浦江兩岸的風致與盛況感動不已,所以第一次寫浦東時,就用上了這段記憶。

上海世博會對浦東來說,其實是一件超級大事,因為它要求高、時間緊,而且是代表國家舉辦。當時的浦東新區成立才十幾年,即使陸家嘴這樣的超級繁華區域的城市建設,仍在完善之中。這時的浦東要承接國家首次舉辦的世博會,浦東人壓力空前。

1999年12月,中國政府在國際展覽局的第126次全體會議上,提交了申請。

三年之后的2002年底,中國正式獲得舉辦權。

從申辦到獲得舉辦權的三年中,浦東確定了作為中國政府選定的世博會舉辦地。而浦東開始真正規劃與實施行動,自然是在取得舉辦權之后……

世博會的主場和主要活動展示地都在浦東,其在浦東范圍內的世博場館占地達3.97平方公里。

浦東是世博會的主角。其責任重大、使命艱巨,關乎國家形象,自然更關乎上海的形象,必須辦好,辦成功,而且中國人做事的原則是:要么不干,要干則干到最好。

北京奧運會證明了這一點。上海人更講究自己的面子與水準。浦東的“國際性”“全球一流”建設標準從成立之初就一直掛在嘴邊……現在舉辦世博會,不用國際展覽局提要求,浦東自己就早已把標準和壓力擱在自己肩上:不把世博會搞好,全體歇菜!這雖然是干部們私下里說的話,但足見浦東人對辦好世博會早已豪情滿懷。

沒有比舉辦這樣一次博覽會更能展示形象的。這一點浦東人心里十分清楚。

世博會因此也成為浦東形象在世界面前第一次全面亮相……

就像一位演員扛鼎了一臺大戲,演出的成敗將決定這位演員的藝術生涯,或許影響其一生。浦東舉辦世博會成敗的評判也類似于此。

承辦世博會的一大顯著標志,就是場館建設。這既是一項巨量的建筑工程,更是一場藝術競技,歷屆世博會除了舉辦內容之外,各種場館建筑與造型本身,就是彰顯一個國家的經濟、文化、科技等實力的比拼。中國的上海自然不可能做得比別人差,那么好到什么程度,則“名堂”多得是了!我們現在到浦東世博公園,你還能看到的標志性建筑,是后來留下的部分精美場館,比如像“上海世博展覽館”“上海世博中心”,以及“世博軸”,還有那座大名鼎鼎的中國紅的“中國館”,即使在十幾年后的今天,它依然在浦東大地上熠熠生輝,成為游人們常光顧的地方,而我每周在濱江大道上散步時,都去那里點個餐、觀個景,也喜歡帶上電腦找個咖啡店的旮旯,靜坐在那里,邊敲打電腦上的文字,邊享受“世博遺產”的美妙景物……這般愜意,上海人早已習以為常。

然而,有多少人知道上海和浦東曾為此付出多么巨大的努力!

“就說時間吧,按照當時浦東的發展勢頭,那么多場館,早5年建相比遲5年建,政府所花的錢可能就相差一倍!你知道一倍是多少嗎?近四五百億呢!”一位“老浦東”給我算過這樣一筆賬:他在任時,浦東新區列入世博會的配套的政府投資資金約400億元,大部分用于基礎設施建設。“浦東的地價,在那會兒,早5年和晚5年相比就是翻個個,2005年、2006年可能是400億元,到2009年、2010年,絕對就是800億元、900億元呀!這叫作土地級差,浦東沿黃浦江邊的土地級差,在最熱鬧時就是兩三年翻一番!”

原來如此。

政府資金的投資項目原來也要搶時間啊!投資要搶時間,就遇上了另一大難題:場館用地上的居民拆遷必須同樣提前。

辦世博會是好事,大家高興。但要居民從自己的家園搬走,感情就發生了變化。“我們好端端地住在這兒,為啥非要搬不可?”涉及10600名居民、142家企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你想象不到的事,在搬遷中竟然顯現,即使那些覺悟比較高的居民,真要輪到自己拆遷搬家時,其“覺悟”有時還真抵不住具體問題。比如,我愿意搬,但新的居住地離原本上班工作的單位太遠,還有孩子上學、老人看病等等冒出來的一連串事兒。“哎呀呀,我要煩死了!”心情再好、覺悟再高的人,那個時候,心境也會變得特別不暢。

“我們的任務,就是要讓每戶居民搬得心情舒暢,擁抱新的生活,解決居住環境、孩子上學、老人看病等等問題,搬遷戶各種正常的需求皆能得到滿足……”徐麟、姜樑他們這些區領導偏偏還這樣要求負責搬遷的干部們,囑咐他們務必做到這一點。

“難啊,不是用一句話、兩句話說得清的……”還是那位“老浦東”,他講著講著,熱淚都快要淌出眼眶。

了解內情的人知道,浦東人為舉辦世博會所做的努力與奮斗何止是搬遷的事!420億的基礎設施投資項目,1412萬平方米的舊居民區綜合整治,惠及1.69萬戶居民、面積達633萬平方米的二次供水改造,等等。擺放在政府工作報告層面的這些事,都不敢想象到底有多少活兒,任誰都會有百個感嘆涌至嘴邊……

“小事已經記不清了。大一點的事兒,比如像中環線浦東南段建設、世博周邊道路的架空入地工程,普通百姓甚至根本看不到的那些事,其實是最花我們心思和腦筋的。由于工期緊、任務重,不得不采取特殊的施工方法,比如原本五公里一個工程段,后來改為一公里一個工程段,五支施工隊伍一起上。緊張到什么程度?你想都想不出來……就是希望一天24小時能不能變成30小時、48小時!”參與世博會建設的一位工程負責人這樣說。

萬事俱備,東風將至。真正讓浦東人感到緊張、忙碌、連喘氣都不敢放松的是世博會開園之后的那184天。

184天呵,如此展期超長的博覽會,也就只有世博會。這也是世博會的與眾不同之處和它的魅力所在。

184天的火爆場景,許多人記憶猶新。浦東人更是難忘。

“人山人海……望不到邊際的長隊!”

“比上潮的黃浦江水還洶涌……有些場館里面,人貼著人,只能跟著感覺走!”

“主要是因為景象太美,踏入的每一步都仿佛走進一個五彩繽紛的夢境……”

“世博園內,花香四溢,色彩繽紛,就是一個童話般的大自然仙境!”

“去一趟世博園,就等于周游了世界各國……所有奇觀勝景盡收眼底。我感覺,到浦東,就是到世界!”

“這里既能在徜徉中感受美浪的沖擊,也能在觀賞中與萬物私語……”

“總之,世博讓我心醉,魂失……希望一輩子生活在其中!”

……

游人們留下的世博情話可以變成一本厚厚的書,這既是對國家,也是對上海和浦東的認可與贊美。其情是由心而發。

世博園區人如山,世界搬來上海灘。

世博園中人如海,神游全球心潮寬。

五湖四海齊拍手,六十億人舞翩躚。

城市生活更美好,我們又上一層天。

這位上海的“打油詩人”是參與浦東世博會工作的,身邊的朋友說他這首寫得比平時寫的要好不少。因為其心由衷。

然而這樣的詩句、文字過于表面化,無論如何也表達不完整當時參與世博會工作的浦東干部們、成千上萬的志愿者和普通浦東市民的情感。

我讀過徐麟書記在一篇回憶文章中有關舉辦世博會的一段文字:

當時幾乎每個休息日我都要坐鎮三林指揮部,平時忙手頭的工作,休息日就去指揮部。記得時任浦東新區環境保護和市容衛生管理局局長的吳福康同志有兩件事讓我印象深刻:一件事是試運營的前一天晚上12點,他接到上海世博局局長洪浩的電話,請他幫助清理園區內的垃圾。因為第二天要試運行,當天所有的場館都在進行最后的清理。下午五六點時,所有場館都把垃圾清理出來,堆在路邊,整個世博園區道路上都是垃圾。接到通知后,他自己帶隊工作,一共出動了五十多臺垃圾車,清理了幾百個來回,清理出垃圾總量五千多噸,一直忙到凌晨五點結束,終于全部清理完畢。另一件事是正式開幕的前一晚,園區靠近旗林廣場那邊近40米的圍欄突然向內撤了5米,出現了一個原來屬于園區內的200平方米的區域,現在劃到園區外了。因為處在園區的邊緣地帶,不但路面不平整,而且民工在這里扔垃圾,隨地大小便,環境非常之差。根據要求,世博園外的地帶屬于哪個區就由哪個區進行管理,而我們事先又沒有接到通知,完全不知情。正好吳福康同志晚上帶了班子成員在外圍巡路,發現了這個問題。第二天要正式開館、世博場地要開放,而且這塊區域靠近旗林,豈不大煞風景啊!他馬上帶隊主動處理此事。因為這塊區域兩邊有樹木,車子開不進,最后只能用小推車把垃圾一車車推出去,然后再用以前鋪馬路工人用的大石球,把瀝青壓實鋪平,一直弄到凌晨4點多……

“實際上世博的成功背后,還有很多無名英雄在默默付出,浦東的干部群眾確實非常投入。他們的無私奉獻,讓世博會辦得精彩圓滿,浦東因此也辦出了‘大浦東’的形象來!”發出如此感慨的不止徐麟。

世博會確實讓浦東變大了。這里面既有浦東在全國和世界面前的形象大了,更重要的一點是:浦東人的胸懷和精神世界比以往大了——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格局”。格局大了,所做的事和做事的方式,也就大了。

徐麟和姜樑在任浦東的五年多時間里,綜合配套改革的試點工作一直不遺余力地推進,并且在許多方面取得相當的成績。然而,浦東在現代化發展征程上需要做的事也越來越多,改革的深度與廣度同樣呈現出雖千頭萬緒卻越發波瀾壯闊之勢,自然越加精彩。

2012年10月,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開啟了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歷史進程。浦東在之后的歷史進程中,堅定和堅決地按照習近平總書記對浦東發展所作的一系列重要指示精神,更加明確方向和奮斗目標,為探索改革與發展積累了諸多經驗,開啟了世人矚目的新篇章。

所有今天人們所看到的浦東輝煌,都是昨天的歷史演繹出的最動人的詩篇——


[1] 習近平:《論中國共產黨歷史》,中央文獻出版社,2021年版,第307頁。

[2] 參見《當好改革開放的排頭兵:習近平上海足跡》,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

[3] 參見中央黨校:《習近平在上海》,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2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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