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縣隸屬京兆府，雖是扼守長安西向要道的縣城，但整體建筑規(guī)模不大。

天子與貴妃的下榻之處，位于城西縣衙后堂，大門前五步一崗，左右兩排共計二十余名披甲執(zhí)矛的禁軍。

此時天色微微透亮，還算整潔的房間內(nèi)。

楊貴妃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銅鏡，左瞅瞅右看看，秀手拂過臉頰，摸摸眼角，時而眉開眼笑，時而唉聲嘆氣。

替她梳著頭發(fā)的宮女，見狀不由發(fā)笑，戲問道：“娘娘，您這是在為找不到鏡中美人而苦惱嗎？”

“你這死丫頭，變著法子進(jìn)讒言。”楊貴妃側(cè)臉對著銅鏡，嗔笑道：“這要讓你當(dāng)個男兒身，那還不得成個咋樣的奸臣。”

宮女笑道：“奴婢實(shí)話實(shí)說，娘娘本就是天仙，花兒見了娘娘都得羞澀的合攏。”

“什么天仙不天仙的，那都是別人捧殺。本宮過了今年就三十八了，你瞅瞅這都有魚尾紋了。”

楊貴妃一聲嘆息，指著自己眼角，悶悶不樂說。

“哪有？哪有？讓奴婢瞧瞧。”

宮女一驚一乍，眼睛都快貼在楊貴妃臉上了。

“這里……這不是嗎？”

楊貴妃玉指指著眼角不怎么明顯的幾道皺痕說。

“哦……”宮女拖著長音，作恍然大悟狀，羨慕道：“那哪是皺紋啊！那分明是陛下留在您身上的愛意。”

“你這死丫頭，連我和陛下的玩笑也敢開，真是討打！”

楊貴妃說著，便迅速抓住宮女，在其胳肢窩撓起了癢癢。

“娘娘饒命……奴婢錯了……娘娘饒命……哈哈……饒命……”

宮女哈哈笑著，扭捏著身子，想躲卻又躲不開的樣子，看起來有點(diǎn)滑稽可愛。

兩人嬉戲打鬧了好一會，皆累的氣喘吁吁。

楊貴妃粉嫩的臉頰，白里透著紅，光潔玉潤的額頭上沁出了密密汗珠。

“好了好了，別想著法子逗我開心了，趕緊梳妝，行在馬上就要啟程了。”

“誒。”

梳子滑過秀發(fā)，宮女抓住一縷，將其盤起，然后用鳳簪別住，道：“娘娘是大唐第一美人，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又何苦給自己找不快樂呢？”

楊貴妃笑說：“籠子里的鳥兒總渴望翱翔天空，整日處在后宮憋得慌，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卻還是顛沛流離，難啊！”

“妹妹，有什么不開心的事，跟阿姊說說。”

突然，門被推開，虢國夫人摘了冪籬踏進(jìn)房門，張開手臂迎抱楊貴妃。

“參見虢國夫人。”宮人們齊齊行禮。

“你們都出去吧，我來給貴妃梳妝。”

虢國夫人遣退眾人，邊梳妝邊問：“陛下呢？”

楊貴妃恢復(fù)端莊典雅，不復(fù)方才的嬉笑：“陛下在書房接見智藏寺的高僧呢。”

行在昨夜抵達(dá)金城縣時，守城官吏早已遁逃，若不是智藏寺送來芻粟，天子一行估計得餓肚子睡覺了。

虢國夫人“哦”了一聲，問道：“妹妹可還記得昨天與徽兒爭奪餅食的建寧王？”

楊貴妃語氣略顯不快：“記得，不是已經(jīng)懲罰他去守夜了嗎？又出什么事了？”

虢國夫人煞有介事道：“妹妹，你我恐怕要禍?zhǔn)屡R頭了！”

楊貴妃默不作聲，她知道自己這個阿姊的性子，向來喜歡把有的說沒，沒的說死，危言聳聽更是常有的事。

虢國夫人繼續(xù)道：“昨夜有人看見他與禁軍將領(lǐng)勾結(jié)，其定是心有怨念，圖謀不軌之事。”

楊貴妃無奈說：“阿姊，大唐危在旦夕，陛下責(zé)任重大，這種時候咱就別再給陛下添亂了。”

“什么叫給陛下添亂？”

虢國夫人生氣道：“玉娘，咱倆可是親姊妹，我還能害你不成？”

見阿姊生氣，楊貴妃委屈道：“阿姊，你不會害我，可是建寧王是太子的兒子，陛下的孫子，難不成你還想要?dú)⒘怂俊?

“為什么不呢？”

虢國夫人把楊貴妃的最后一縷秀發(fā)盤起，然后拉著她的手，苦口婆心說：

“玉娘，咱倆是親姊妹，阿姊肯定不會害你。”

“陛下年事已高，而你卻至今沒有子嗣，可咱與東宮結(jié)怨已深，你想想，一旦天有不測，等太子登基，還會有你我的好日子過嗎？”

“阿姊這可都是為了你啊！現(xiàn)在擺在咱眼前的路只有兩條：”

“其一，等太子毒酒賜下，然后你我做冤魂姊妹；其二，先下手為強(qiáng)，至少不能讓太子跟著去蜀中。”

“只是不讓太子去蜀中？”

楊貴妃眨巴著美眸，有點(diǎn)懷疑阿姊在誆她。

虢國夫人翻了個白眼，看傻子般看自家這個蠢妹妹，道：“不讓太子去蜀中只是下策，上策是廢了太子；中策讓太子親手殺建寧王，毀了他的名譽(yù)。”

楊貴妃大吃一驚，“阿姊你沒糊涂吧？李林甫活著的時候都沒能廢黜東宮，你憑什么認(rèn)為咱們一句話就能讓陛下廢黜東宮？”

“所以才取中策，下旨讓太子殺建寧王。”

楊貴妃秀眉緊蹙，沉吟半晌，還是下不了決心，“建寧王并無大錯，又值動亂，陛下絕不會不教而誅。”

“不，他有大錯！”

“他勾結(jié)禁軍，意圖謀反，這就是大罪！”

“他真勾結(jié)禁軍了？”

虢國夫人鄭重點(diǎn)頭。

“有證據(jù)嗎？”

“楊國忠安排監(jiān)視建寧王的眼線被殺了，這就是證據(jù)！”

這算什么證據(jù)。

楊貴妃深吸口氣，不確定問：“陛下會同意嗎？”

“會。”

“為什么？”

面對楊貴妃愚蠢的問題，虢國夫人無語凝噎。

這時，門外傳來宮人的聲音。

“拜見陛下。”

楊貴妃與虢國夫人對視一眼，同時站起，剛整理好著裝，門口便出現(xiàn)了兩道身影。

須發(fā)皆白，拄著手杖的李隆基走進(jìn)房間，目光掠過虢國夫人，落在身著花紋素裙的楊貴妃身上。

楊貴妃露出笑容，步履裊裊來到李隆基跟前，施禮道：“見過陛下。”

李隆基撫著她的秀手，嗓音沉啞：“玉娘可曾準(zhǔn)備妥當(dāng)？”

楊貴妃道：“隨時都能啟程。”

李隆基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看向虢國夫人，見其秀發(fā)挽成馬尾辮，會心一笑，問道：“昨夜可還睡得安穩(wěn)。”

聞言，虢國夫人瞬間淚雨帶花，身子一軟便跪了下去，哭的泣不成聲。

李隆基眉頭一皺，不悅道：“有事說事，莫要哭哭戚戚，耽擱時間。”

一旁楊貴妃見狀，當(dāng)即也跪了下去。

李隆基忙俯身去攙，道：“玉娘你這是作甚？地上涼，快些起來，莫要壞了身子。”

楊貴妃淚眼婆娑：“玉娘求陛下寬恕阿姊，她只是昨晚受了驚嚇，這才在御前失禮，擾了陛下。”

“好好好，朕都依你，趕緊起來，莫要壞了身子。”

“玉娘還有一件事懇求陛下答應(yīng)。”

“誒呀，一并講來，朕都依你，快些起來吧。”

“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