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王軍的騎兵每天清晨都會照例沿著河岸巡邏,革命軍的火槍兵則在柳樹林里瞄準他們的馬蹄,卻總是在最后一刻偏開槍口,讓子彈擦著馬鬃飛過去。
有天傍晚,一個保王軍士兵的軍帽被流彈打飛,里面掉出張寫著“美洲莊園分配表”的紙條,飄到革命軍戰壕前。
年輕軍官撿起紙條,發現背面用鉛筆寫著“三日后正午,河心島見”,墨跡還帶著未干的潮氣。
那天正午,河心島的蘆葦叢里,保王軍的副官和革命軍的書記員隔著三米遠對峙。“我們要求保留國王的世襲頭銜。”副官的手按在劍柄上,卻沒拔出來。
書記員冷笑一聲,掏出懷里的小冊子:“我們要求沒收所有流亡貴族的土地。”兩人同時轉身離開,沒走幾步又同時回頭——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條即將交叉的線。
回到各自陣地,副官向貴族軍官匯報:“他們不肯讓步。”
書記員對年輕軍官說:“對方還想保著王權。”當晚,兩岸的炮火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猛烈,炮彈在河面上織成火網,照亮了天空中盤旋的烏鴉。
沒人知道,這場打得更兇的仗,能為談判桌上的措辭增加幾分重量。
盧瓦爾河的水流帶著浮冰奔向大海,載著兩岸未停的槍聲,也載著那些藏在子彈和文件背后的秘密。
誰都想在談判桌上占據有利位置,卻沒人想過,這場用鮮血鋪墊的談判,最終會把法蘭西引向何方。
巴黎的雪下的更大了,議會的燭火在風里搖晃。
米拉波義憤填膺的把一杯葡萄酒潑在“和談草案”上,卻在轉身時,悄悄把新的草案塞進了塔列朗的信使手里。
羅伯斯庇爾撕碎了保王黨送來的密信,卻在深夜讓密大使送去新的條件:“可以保留君主制,但國王必須沒有權利。”
1790年1月1日,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雨霧,保王軍的白底旗幟和革命軍的三色旗在晨風中同時揚起,炮火再次響起,像在為這場未揭幕的談判敲打著不安的前奏。
新的一年開始盧瓦爾河的槍炮聲還在斷斷續續地轟鳴,巴黎的議會廳里,兩派議員的爭吵聲幾乎要掀翻穹頂。
溫和派的巴納夫把一份君主立憲草案拍在桌上,羊皮紙邊緣被他捏出褶皺:“保留國王和貴族的世襲頭銜和年金,讓他簽署憲法——這是唯一能讓法蘭西走出泥潭的路!”他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激動,目光掃過米拉波,后者正用銀質煙嘴敲著桌面,嘴角掛著默許的笑意。
米拉波從懷里掏出路易十六的密信,信紙在他指間沙沙作響:“國王已經同意議會掌握征稅權,所有特權也會逐步廢除。”
他突然提高音量,煙嘴重重砸在桌上,“難道非要把王冠踩碎在泥里,才算革命成功?”
后排傳來零星的掌聲,幾個商人出身的議員偷偷交換眼神——他們的工廠正因為戰亂停工,倉庫里的棉布都生了霉。
沒想到議會為了節約經費不再訂購新的軍服,直接把死去士兵的軍服脫下來,用免費的河水洗一洗重復利用,怪不得他們能坐前排呢,還得多學習啊。
“這是陰謀!”羅伯斯庇爾猛地站起來,黑袍在他身后揚起尖角。
“路易十六在囤積的財富足夠法蘭西用一整年!他的妥協不過是緩兵之計!”
他抓起一份戰報狠狠抖開,“昨天又有兩百名士兵死在盧瓦爾河——他們的血不能白流!”激進派議員們立刻響應,有人把三角帽拋向空中,“廢除特權!”的呼喊聲撞在彩繪玻璃上,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但議員們注意到了他們沒有喊以往“打倒國王!”的口號。
議會外的廣場上,巴黎市民的示威游行正像潮水般蔓延。
女人們舉著再次舉起了“不要國王!要面包!”的標語牌,裙擺沾著街面的泥點;學徒們把石塊塞進布袋,砸向路過的貴族馬車,車簾上的紋章在歡呼聲中被撕成碎片。
“我們流了血,不是為了換個戴王冠的傀儡!”面包師的兒子舉著父親的血衣高喊——老人上周在征糧騷亂中被衛兵打死,血漬在粗麻布上暈成暗紅色的花。
議會的橡木大門被猛地推開,寒風裹挾著硝煙味灌了進來,將燭火吹得劇烈搖晃。
拉法葉特侯爵站在門內,軍靴上的泥塊簌簌掉落,沾著暗紅血漬的制服還在散發著盧瓦爾河的腥氣。他摘下變形的軍帽,露出被彈片劃傷的額角,繃帶滲出血跡,像條紅蛇爬過蒼白的臉頰。
“諸位請看。”
他將一只麻袋重重摔在議事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袋口散開,滾出一堆東西——變形的火槍零件、染血的三角帽、半塊啃剩的黑面包,還有個斷成兩截的軍鼓,鼓面上的三色徽章早已被血泥糊成深褐色。
“這是我從馬賽教堂廢墟里撿的。”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那個鼓手只有十六歲,胸口還揣著他母親做的十字架。”
議會廳瞬間安靜下來,只有燭芯爆裂的輕響。
溫和派的巴納夫攥緊了手中的立憲草案,羊皮紙邊緣被捏出深深的指痕。
米拉波放下銀質煙嘴,煙絲在煙灰缸里凝成灰黑色的小山——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密信里,路易十六還在詢問“能否繼續拖延”。
拉法葉特走到議會中央,轉身時軍刀撞在石柱上,發出刺耳的顫音。
“教堂的穹頂塌了一半,圣像的眼睛正對著地中海。”他緩緩抬起手臂,露出被彈片撕開的袖口
“保王軍的少年兵趴在泥里哭,喊著要回家找媽媽;我們的士兵踩著同伴的尸體沖鋒,火槍里裝的還是發霉的火藥。”
他猛地指向窗外,“他們都是法蘭西人!是喝同一條河的水長大的!”
“侯爵是在替國王說情嗎?”羅伯斯庇爾的聲音像冰錐般刺破寂靜。他從陰影里站起身,黑袍掃過座椅。
“那些保王軍的刺刀上,還沾著我們同志的血!”
激進派議員立刻騷動起來,有人舉起拳頭高喊“打倒叛徒”,議事廳的彩繪玻璃映出他們扭曲的臉。
“我是在替法蘭西說情!”拉法葉特的吼聲震得穹頂落下幾片灰塵。
議會廳陷入詭異的沉默。商人議員偷偷打量著倉庫賬本上的虧損數字,農民代表摩挲著袖口里的谷物樣本,上周的戰報說,盧瓦爾河谷的麥田已經被炮火翻了個底朝天。
米拉波突然用煙嘴敲了敲桌子:“或許……可以先討論停火條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