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洲的心臟不由微微一顫，低聲呼喚了一句，“媽……”

江墨卻格外冷靜，甚至冷靜得有些可怕，“我從來沒有阻止你參加課外活動，哪怕是賽車，我也沒有說過一個‘不’字?！?

她頓了頓，語氣更加深沉，因為剛剛的宣泄，聲音還有些沙啞，流露出些許疲憊。

“現在的重點在于，你說謊逃課跑去賽車。那么，下一步呢，是不是選擇休學，然后退學？”

“小洲，你知道我為什么一直堅持希望你學習嗎？”

“擔心你找不到工作？不是，我不擔心，你很聰明，比你爸你媽都聰明，我不擔心你能夠依靠自己的本事養活自己，即使是最壞的情況，你爸的修車廠也總是能夠給你一口飯吃?！?

“學習，不是為了工作，也不是為了大學那張文憑，而是為了你理解世界的方式，為了你能夠看懂人情冷暖、判斷是非對錯。”

“所以我才不希望你放棄學業，不管發生什么，學業不能丟，你需要學習正確看待生活正確看待世界的方法，否則你年薪百萬千萬，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禍害社會，那就是我們作為父母的失職?！?

“但你現在呢？”

話語，停了下來，和風細雨，全然沒有了此前的暴跳如雷，卻更加能夠感受到江墨的失望。

失望，有時候比憤怒更糟糕。

陸之洲有些慌，“媽，我懂……”

江墨當然知道，自己的兒子聰明伶俐，而且不是小聰明而已，他有一種智慧，但恰恰因為如此她才更加挫敗。

江墨沒有再說完，將手機塞到陸騁手里，轉身離開了。

陸騁也是手忙腳亂，“江墨……”

但沒有能夠挽留住，陸騁拿起手機，“小洲，你媽回房間了?！?

陸之洲的肩膀耷拉下來，難掩沮喪，“爸，你和媽說，道理我都懂，我不會放棄學業，真的，我一會兒就把作業做完；而且，我和這里學院說了，我要回去參加期末考……”

陸騁長長吐出一口氣，太陽穴突突跳，“小洲，你媽現在在氣頭上，我一會兒再和她說?！?

陸騁不想責備兒子，因為他知道，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他也有錯，如果不想看到今天這一幕的話，當時猜測到陸之洲參加街頭賽車的時候，他就應該扮演成年人監護者的角色，及時阻止掐斷。

但內心深處，陸騁也明白，那種激情和火焰，始終不會熄滅。

對速度的渴望，正如同人類對飛翔的渴望一樣，一直都深深地烙印在骨子里。

此時此刻，陸騁的腦海也是亂糟糟一團，信息量龐大，一時半會整理不清楚。

最后，陸騁找回理智，天使與惡魔正在拉扯，“小洲，今天在法拉利試訓，開心嗎？”

陸之洲無語望天，“爸，現在都什么時候了……”

陸騁啞然失笑，還是堅持詢問道，“在法拉利試訓都測試什么？你開模擬器了嗎？還是開方程式賽車了？”

陸之洲一陣無語，此時著實沒有心情閑聊這些，但嘴角還是不由自主輕輕上揚起來，“就開了模擬器，只是F4模式而已?！?

“感覺和卡丁車有點像，尤其是過彎的節奏感上，但又完全不一樣?！?

“應該怎么說呢，卡丁車好像街頭舞者，自由奔放、隨心所欲，身體可以直接感知到每個輪胎的動作；F4則好像穿上西裝跳舞，每一個動作都能夠感受到西裝的限制，所以動作要求精準，不能亂來。”

“但只要掌握節奏，那就會是另外一番面貌?！?

“這種感覺，非常不一樣?！?

吧啦吧啦。

即使依舊心煩意亂，也還是可以聽出陸之洲聲音里的歡快。

更重要的是，陸騁不是門外漢，他能夠聽出陸之洲話語里隱藏的天賦，這才是兒子第一次接觸模擬器而已。

陸騁深呼吸一口氣，看了房間一眼，“小洲，你就先留在馬拉內羅吧?！?

陸之洲愣住了，“爸……”

陸騁繼續往下，“你媽那里，我和她說，反正你一開始給我電話，不就是準備犧牲你老爸做炮灰嘛。”

陸之洲：嘿嘿。

陸騁，“你媽只是擔心你，你別傷心……”

陸之洲低垂腦袋，悶悶地應了一句，胡亂踢著地上的小石子。

陸騁，“你先在馬拉內羅待著，具體情況，我們邊走邊看。但是，學業不能丟，明白嗎？不止是你媽媽，我的要求也是一樣，小洲……”

陸騁真的真的渴望看到陸之洲的天賦能夠大放異彩，法拉利！那可是法拉利！

但恰恰因為如此，患得患失的情緒又在拉扯，他自己經歷過一切，希望點燃、卻又全部覆滅的過程。

午夜夢回的時候，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楚，他是否寧愿希望從來沒有出現過。

更何況，他從來不希望像約斯-維斯塔潘那樣，把自己沒有實現的夢想丟給兒子來完成，如果自己都沒有能力完成，又憑什么要求兒子背負這個枷鎖呢？

約斯-維斯塔潘，曾經的F1車手，1994年在貝納通和舒馬赫搭檔隊友，可惜，他從來沒有染指分站賽冠軍，更不要說世界冠軍了，于是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兒子馬克斯-維斯塔潘身上。

但是，現在陸之洲喜歡，沉浸其中，自得其樂——

他應該支持兒子追逐夢想，不是嗎？

“好好把握機會，好好享受在那里的時間，不管發生什么，爸爸都在背后支持你?！标戲G終究還是下定決心。

一點點忐忑、一點點不安，但更多還是難以抑制的亢奮。

稍稍安慰陸之洲幾句，陸騁掛斷電話，腦海里思緒洶涌，他站在原地調整一下呼吸，思考應該如何和江墨對話。

根據他的了解，江墨需要一些時間和空間，此時此刻在氣頭上，任何對話都是無效的，他需要等待江墨冷靜下來。

然而問題在于，法拉利那里正在等待簽約，陸之洲是未成年人，還是需要監護人簽字，他們等不起。

現在擺在眼前的，時間恰恰是問題。

陸騁只覺得太陽穴在頻頻跳動，盡管他大包大攬地答應了兒子，但具體應該怎么做，暫時也沒有頭緒，正在徘徊正在猶豫的時候，房間里固定電話響起，居然被接通了。

陸騁一愣，轉身快步走過去，正好看到江墨掛斷電話，然后傳真機開始運轉起來——

合同！

陸騁靈光一閃，法拉利青訓學院那里動作迅速，居然如此迫不及待，看來他們確實對陸之洲非常滿意。

但是，下一秒，陸騁暗呼不妙，沒有時間在那里欣喜，此時此刻被江墨看到合同，這不是直接撞在槍口上嗎？

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陸騁不由懊惱起來，法拉利青訓學院那里也太著急了吧！

馬爾喬內：？？？

陸騁一個箭步上前，正準備阻止，卻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江墨已經站在那里開始閱讀起來。

沒有暴跳如雷地把合同撕成碎片，也沒有急風驟雨地把傳真機丟出窗外，而是冷靜下來，找回專業，細細地開始翻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