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法蒂尼被事情發生的節奏甩在身后，清晨的意外一樁接著一樁，沒有喘息空間。

眾所皆知，法拉利青訓學院的門檻之高，幾乎是整個賽車界的共識，每年只有寥寥數席，從初選到考核再到正式訓練營，關卡層層、名額稀缺，甚至有人不惜自掏腰包，只為了爭取一個測試的位置。

但眼下？

一個未經通報的陌生少年，破格進入馬拉內羅測試，更令人矚目的是，這還是一張陌生的亞洲臉孔。

不動聲色地，蒙法蒂尼偷偷打量了一番，卻萬萬沒有想到，一不小心撞進那張娃娃臉的墨色瞳孔里。

清澈，平靜，坦然，甚至帶有幾分禮貌而從容的落落大方，完全沒有被人打量時該有的慌亂和不適。

倒是蒙法蒂尼自己，有些狼狽地收回目光，仿佛偷看被當場抓包。

蒙法蒂尼沒有質疑托德的安排，只是依照職責詢問，“你以前開過模擬器嗎？”

陸之洲沒有回答，輕輕聳肩。

蒙法蒂尼停頓一下，又瞥了娃娃臉一眼，“那卡丁車呢？”

陸之洲還是沒有回答，主動上前打量了一番，“所以，哪一臺模擬器？”迎面可以看到那個英俊少年站在模擬器旁邊，似乎剛剛離開，他展露一個友好的笑容，“請問這臺現在可以使用嗎？”

那個英俊少年明眸皓齒五官端正，一頭淺褐色的卷發因為汗水打濕而微微卷曲起來，宛若童話故事里的王子打破第四墻來到現實里一般，稍稍離開光源，站在陰影里，卻依舊可以輕而易舉地抓住視線。

陸之洲打趣了一句，“嘿，回神，白馬王子，白雪公主不在這里。”

一句話，讓眼前少年略顯局促，顯然是一個內向型性格，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于是干脆轉移話題。

“可以。”

停頓一下，“不過，上面都是汗水……”

話音沒落，陸之洲已經沒心沒肺地坐上去，卻沒有著急，他不是不懂裝懂的愣頭青，并未立刻操作，而是認真開始研究起來。

卡丁車？

陸之洲開過，從首次接觸到業余愛好有兩年多，真正接受培訓參加地區性比賽則不到兩年，前后滿打滿算五年。

不過，那已經是遙遠的歷史了，最后一次接觸卡丁車已經是六年前？還是七年前？反正已經非常非常遙遠。

陸之洲當然知道街頭賽車和方程式賽車是兩回事，F1，這是所有賽車手夢寐以求的巔峰，但進入這個圣殿的代價，卻不是任何人能夠承受的。

一名卡丁車賽車手，平均每年花費十五萬美元；F4，平均每年三十萬美元；F3，一百萬美元起步；F2，更是飆升到兩百五十萬美元。

至于F1，那又是另外一個領域了。

陸之洲正式參加地下街頭賽車也就是不滿兩年的時間，如果算上以前的小打小鬧，也還是不滿四年。

正是因為經驗不足，陸之洲格外清楚，賽車里最忌諱的就是自以為是、狂妄自大。

驕傲可以，但不能盲目，虛心不是懦弱，而是一種智慧，畢竟，最后出洋相的往往都是那些假裝懂行的笨蛋。

所以，坐進模擬器里，陸之洲沒有心急火燎地大展身手，而是如同好奇寶寶一般開始研究模擬器。

街頭賽車，駕駛員保持坐姿，視線直視保持平行；方程式賽車，駕駛員幾乎以半躺的姿勢進入座艙，不僅整個視線水平線下降，而且整個身體貼近地面，重心、平衡、空間感等等都存在細節的差異。

視野、方向、空間，一眼望出去的世界就不一樣。

陸之洲正在調整位置和視野，“當我們注視賽道的時候，焦點應該落在哪里？”

站在一旁還沒有來得及離開的勒克萊爾一頭霧水：？？？

左看看，右看看，勒克萊爾試圖求助，結果看到雙手盤胸面無表情的蒙法蒂尼，在自己意識到之前，他已經主動給予回應，“這里……稍稍調整一下就好……”

不懂就問，陸之洲沒有任何顧忌，把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往外拋，一點一點喚醒腦海里沉睡的記憶。

勒克萊爾根本沒有反應時間，他已經開始在那里一一解答了。

一旁，馬爾喬內眼睛里流露出一抹贊賞：驕傲但不自大。

對于年輕人來說，尤其難得。

年輕人，有鋒芒不稀奇，難得的是有鋒芒卻不自負。

他欣賞的正是這種不恥下問的氣度。少年意氣風發時，最容易逞強，可過剛易折，真正的聰明人懂得什么時候應該收起自尊虛心學習。

僅僅這一點，馬爾喬內已經刮目相看。

然而，有趣的是，馬爾喬內注意到托德也流露出些許意外和欣賞，看來對托德來說，這也是全新發現。

馬爾喬內不由更加好奇了，昨晚陸之洲展現出什么特質打動了托德。

那里，陸之洲已經全部詢問了一個遍，仰頭望過去，“非常感謝，白馬王子。我現在已經準備好了。”

勒克萊爾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呃……不用。”

轉身邁開兩步，勒克萊爾滿臉困惑莫名其妙，又轉頭看了看陸之洲，最后撓了撓頭，還是沒有離開，站在模擬器斜后方不遠處，好奇心一點一點滋生蔓延。

蒙法蒂尼全程旁觀，看到陸之洲終于準備完畢，正準備上前交代兩句，結果陸之洲已經直接發車。

干脆利落，毫不猶豫。

蒙法蒂尼一愣，一時半會居然不知道如何反應，但緊接著就看到陸之洲的第一個菜鳥失誤，哭笑不得——

沒有想到，居然真的是一個菜鳥。

陸之洲沒有時間理會其他人的反應，一旦啟動，注意力就百分之百沉浸到賽車里。

模擬器剛啟動，油門一踩，陸之洲立刻感受到方向盤猛烈震動，傳感反饋強烈得令人震驚。

一個本能轉向幅度稍大，車尾頓時開始打滑，牽引力驟失，整臺車宛若脫韁野馬。

不是速度問題，準確來說，與街頭賽車的最大差異，不在于快慢，而在反應機制和物理反饋之上。

陸之洲果斷剎車，試圖控制局面。

然而，踏板僵硬得如同石頭，毫無反饋，平時依賴的點剎技巧，在這里毫無用武之地。

更糟糕的是，模擬器不會給予反應時間，第一個右彎已經撲面而來，速度甚至沒有完全提升起來，壓力已經近在咫尺。

陸之洲反應速度靈敏，全靠本能，方向盤一打，卻發現車頭紋絲未動。

推頭！

沒有想到，昨晚馬泰奧屢次犯的失誤，今天輪到陸之洲吃癟了。

模擬器里的賽車真實模擬了空氣動力失速區域的遲鈍，和平時街頭賽車的控制、感覺完全是兩回事。

吱——吱——

輪胎摩擦聲尖銳刺耳，神經瞬間繃緊，他眼睜睜看著賽車朝著賽道邊緣滑去，目標直指砂石區。

難道……就連第一個彎道都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