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老爺子輕輕合上書,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蓋過了病房外模糊的嘈雜聲,“醫(yī)院的機器看得清筋骨,卻未必瞧得見‘氣’的淤堵。你這‘沒事’,只是西醫(yī)眼光里的沒事。”他頓了頓,意有所指,“‘肝主筋,怒傷肝’,久郁則氣滯,氣滯則血瘀。肩上壓的那千斤重擔(dān),心里憋的那口氣,才是真正捆住你筋脈的‘鎖’。如果不出意外,你的頸椎很快就會被治好,只不過……在這里,我要向你傳播一個理念,你可愿意聽?”
林野一怔,認認真真地看著對方:“您說!”
“你可知這世界上有部分人從出生下來就有六個手指頭,你認為他們多出的那個指頭,”老爺子聲音平和,目光卻仿佛穿透了林野的軀殼,直抵他的內(nèi)心,“是恩賜,還是負擔(dān)?”
林野被這突如其來的比喻問得一愣,下意識地回答:“自然是……負擔(dān)吧。畢竟與常人不同,做很多事都不方便,還要承受旁人異樣的眼光,甚至可能要挨一刀做手術(shù)。”
他想起自己脖頸的折磨,感同身受。
“是啊,世人皆如此看待,多出的是累贅,是病態(tài),需要剪除方能‘正常’。”老爺子輕輕搖頭,滄桑的手指在書皮上摩挲了一下,“可這多出的指頭,也是血肉所成,筋脈相連,與生俱來。手術(shù)能切掉它,抹平皮相上的‘異端’,但切得掉那份伴隨他長久的‘與眾不同’的印記嗎?切得掉他心中可能因這指頭而產(chǎn)生的自慚形穢、或是憤世嫉俗的種子嗎?”
林野心頭一震,仿佛被什么無形的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多出的指頭……負擔(dān)……手術(shù)……這份煎熬,不正像自己時刻緊繃著不肯放下、硬扛著不肯示弱的心緒嗎?
“小伙子,西醫(yī)精密,能看見你骨頭縫里的病灶,切掉病變的椎間盤,也能暫時止痛消炎。就像切掉那第六根指頭,外表看上去是‘好’了。”老爺子話鋒一轉(zhuǎn),直指核心,“可是,真正讓你頸項僵痛如負千斤、讓你手指發(fā)麻顫抖、讓你心中恐懼難安、讓你在面對愛人關(guān)切的眼淚時卻只想逃避那責(zé)任與可能的開銷——這些源自‘心’的寒邪、郁結(jié)、焦慮,那機器拍得出嗎?那手術(shù)刀能切除嗎?”
病房里的空氣仿佛凝滯了,日光燈下的塵埃都飄得慢了。林野只覺得喉嚨發(fā)干,老爺子的話語像一把精巧的鑰匙,正試圖撬開他因恐懼和疲憊而緊緊閉鎖的心門。
“肝主筋脈啊!”老爺子語重心長,目光炯炯,“你肩上那份贍養(yǎng)父母、憂慮女友、懼怕醫(yī)藥費拖垮未來的沉甸甸的擔(dān)子,化作了無形的郁氣。這郁氣日復(fù)一日,堵塞在你的肝經(jīng),就像淤塞的河道。肝氣不暢,則筋脈失養(yǎng),僵硬抽痛不過是它外顯的征召罷了!你那日夜班倒、姿勢不變,如擰緊的發(fā)條不肯停歇,不正是給這郁結(jié)之火不斷添柴嗎?再加上驟然聽聞老周的工傷、父親的摔傷……外界的驚嚇擔(dān)憂便是引信!多重加在一起,才引爆了昨夜的劇痛和晨起的失控啊!這痛,‘三分在骨’,更多是筋骨承受不住你‘心’的重量而發(fā)出的悲鳴;而‘七分在心’,是你心里憋著的那口掙不開、放不下的濁氣!這才是捆住你筋脈的真正枷鎖,比任何骨頭上的錯位都更難掙脫!”
病房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哭泣聲,林曉抽泣著正跟王醫(yī)生說著什么。
顯然,是王醫(yī)生告知了她一些檢查之外更重要的注意事項或者林野真實的情緒狀態(tài)。
林野只覺得老爺子的話像滾燙的鐵水,澆進他冰封的心湖。他想起昨夜父親在視頻里憔悴的臉,母親抹淚的叮囑;想起流水線上組長那句“罰款不輕”的警告和老周血跡模糊的警告;想起林曉不顧夜班疲憊追著他來醫(yī)院、毫不猶豫刷付款碼時的堅毅眼神;想起自己對著昂貴的賬單,第一個念頭就是“不治了”的懦弱與自私……
無數(shù)畫面在腦中沖撞、翻滾,每一次想起都牽動脖頸深處隱秘的酸痛,卻又在清晰的意識中被賦予了全新的含義。
那不是骨頭斷裂的聲音,是心弦被壓到極限即將崩斷的嘶鳴!
“我……”林野艱難地張口,喉頭像是被那團積壓已久的郁氣堵住,聲音干澀沙啞,“我……我只是害怕……怕這病是個無底洞,怕我扛不起……”
“扛不起?”老爺子笑了笑,“如果你連這點事都扛不過去,那你倒不如現(xiàn)在就從那個窗戶跳下去。趕明兒我也要出院了,這幾本書我就留給你了。小伙子,以我這幾天掌握的你的情況來看……治病先治心,你不改變你的性格,你的病永遠不會好。
臨走之際,我也是看你小子可憐,告誡你幾句:收收神,定定魂,靜靜心。什么是健康?就是你吃的好、喝的好、睡的好。什么是有病?就是你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痛苦不斷。也許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比現(xiàn)在更加迷茫,更不知所措,那時你要是真不知道怎么辦的話,就好好看看我給你的書吧,或許你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林曉緩緩從病房外走了進來,她的情緒似乎比之前更低落了許多。
“怎么了?”林野疑惑地問道。
林曉黯然失神地坐在病床前,也不說話,只是微微搖了搖頭,擦去眼角悄然流下的淚珠。
林野沒再追問,輕輕拉過她的手握在手掌心,“乖,別哭了,不管是什么事,都有我陪著你呢。”
“林野,我……”林曉終于鼓起勇氣與林野對視,最后又欲言又止。
“恬靜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nèi)守,病安何來?”鄰床的老爺子突然一陣感慨,“丫頭,你是學(xué)護士的,你見過那些查不出具體是什么病的病人嗎?”
“啊?”林曉疑惑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