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醫生的診室簡潔明亮。
王醫生看起來五十多歲,頭發花白,眼神銳利卻帶著醫者特有的溫和耐心。
他示意林野坐下,林曉緊挨著林野,身體微微前傾。
“小伙子,聽說你脖子疼得厲害,連筷子都拿不穩了?”王醫生開門見山,聲音沉穩,示意林野描述具體的癥狀:疼痛部位、何時加重、伴隨感覺(麻木、無力)、工作性質、生活習慣(是否久坐、睡姿)。
林野一五一十地講,講那從起床就伴隨的、深入骨髓的僵痛,講昨晚工作時那幾乎令人眩暈的陣痛,講今早早餐桌上不堪重負的手臂顫抖。
當他提到工作環境——常常一天需要維持一個姿勢十多個小時處理精密零件時,王醫生蹙起了眉頭。
“頸部肌肉這么緊繃……來,你慢慢把頭往左右轉,盡量轉。”王醫生站起身,走到林野背后。
林野配合著轉頭,但每動一分,清晰的“咯咯”聲就伴隨著劇痛響起,活動范圍極其受限,左右側轉都不到30度。
王醫生的手指沿著他的頸椎棘突和兩側肌肉按壓檢查,林野忍不住發出幾聲壓抑的吸氣聲。
“這里呢?按到這里有沒有串麻到胳膊或者手指?”
“有……右邊胳膊有點麻到小手指。”
“抬手臂,對,平舉……嗯,力量還可以。現在做對抗用力試試……”王醫生熟練地進行著神經查體。
一番詳細的檢查后,王醫生坐回座位,面色嚴肅,但語氣依舊平和:“根據你描述的癥狀和我的查體情況,小伙子,你這可不是簡單的落枕,更不只是‘坐久了’的肌肉勞損。”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著林野,“典型的神經根型頸椎病的急性發作期,而且程度不輕。頸椎曲度變直甚至可能反弓了,多個椎間孔狹窄壓迫到了神經根,導致你這么明顯的疼痛、活動受限和手部麻木無力,嚴重的時候出現肌肉抽搐抖動,就像你早上拿不穩筷子那樣。這也是為什么你轉動脖子會有那么明顯的彈響。”
診斷精準地擊中林野所經歷的所有痛苦,也打破了他心中最后一絲僥幸。
“那……王醫生,這能治好嗎?怎么治?”林曉急切地問,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佳佳之前那句“應該不是大病”的安慰在此刻顯得輕飄飄,現實的嚴峻在專業診斷面前顯露無遺。
“治療是肯定的,也必須治。”王醫生斬釘截鐵地說,“但現在首要的是緩解急性炎癥和疼痛,解除神經壓迫。我會先給你開些強效的消炎鎮痛藥、肌肉松弛劑和營養神經的藥物,同時今天就在醫院做一個頸托制動,這幾天必須嚴格戴上,讓頸部肌肉和神經充分休息!消炎針也要打幾天。最重要的是,短期內絕對禁止伏案工作!需要絕對的休息!”
“短期?”林野的心猛地一沉,“那我工作怎么辦?我不能……”
“不能也得能!”林曉這次沒有吼他,只是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聲音帶著哭腔過后的沙啞和不容動搖,“王醫生的話聽到了嗎?沒有身體什么都沒有了!”
她看向王醫生的眼神充滿懇求,“王醫生,麻煩您開個病假條吧,至少讓他休息一周。工作那邊……我想辦法跟他領導溝通。”
佳佳在一旁點點頭,表示支持林曉的決定。
王醫生看著眼前這對年輕人,嘆了口氣,提筆在病歷上寫下詳細的診斷和處理意見。
“病假條沒問題。但現在這是急癥處理期。等急性期癥狀緩解一些后。”王醫生抬起頭,眼神帶著職業的深度,“林野,你必須做一個全面的頸椎MRI(核磁共振),順便再做個全身的影像檢查,明確一下具體的壓迫位置、程度和椎間盤突出的類型性質。等報告出來,我們再看后續方案。如果神經壓迫嚴重或者藥物保守治療效果不好,可能需要考慮微創手術。”
“微……微創手術?”這兩個字瞬間抽干了林野臉上的最后一絲血色,那被暫時壓抑的恐懼。
關于巨額醫療費用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兩萬元,不,現在可能還遠不止這個數字!
他的嘴唇微微翕動,幾乎要問出那句“大概需要多少錢?”,但看著林曉擔憂卻堅定的眼神,話卡在喉嚨里,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王醫生寫好處方單和檢查單,遞給林曉,又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和復診時間,最后深深看了沉默不語的林野一眼,語重心長地說:“小伙子,身體是自己的本錢。你現在年輕覺得能扛,但病根落下,老了會苦不堪言。先好好把急癥期扛過去,別想太多。”
走出診室,刺眼的燈光似乎都失去了溫度。林曉拿著單子準備去繳費拿藥打針。
她看著上面龍飛鳳舞的字跡:1.鹽酸地塞米松磷酸鈉注射液10mg, im, qd (一天一次,肌注);2.甘露醇注射液 125ml, ivgtt, qd (靜脈滴注);3.鹽酸乙哌立松片(妙納) 50mg, tid (一日三次);4.注射用鼠神經生長因子(恩經復) 18ug (4500AU), im, qd…… MRI申請單(頸椎平掃+增強)需預約,費用:1560.00元……
長長一串藥品后面都跟著令人眼暈的數字。她吸了口氣,臉上努力維持著鎮定:“你在這等我,我去繳費取藥。”
林野卻沒有坐下。
他看著林曉略顯單薄的背影走向繳費窗口,看著那幾個熟悉的字眼——“神經生長因子”、“核磁共振”、“微創手術”……護士佳佳的好心安慰與老周沉重的兩萬元數字在他腦中反復交錯碰撞。
就在林曉排隊快到窗口時,林野突然像被什么東西燙到,猛地站了起來,臉色在日光燈下慘白一片。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朝醫院門口的方向邁開步子,聲音干澀嘶啞:“曉曉,我……我不治了!”
“不治?”林曉冷冷看著他。半晌,她面無表情道:“你有想過以后嗎?你有想過娶我嗎?”
說罷,林曉不再理會林野,將繳費單遞到窗口,打開了手機付款碼。
“嘀!”
一聲輕響,林野恍惚地看著林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