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風卷著碎葉掠過石墻時,托比正在給樹苗纏草繩。那些開春栽下的耐寒松已經長到他胸口高,針葉上凝著白霜,卻依舊挺拔——守石人派來的農師說,這是荒原三百年里,第一批能熬過寒冬的樹。
凱恩蹲在瞭望塔的屋頂上,往獵槍里填裝鉛彈。槍管是用怨骨的碎片熔鑄的,泛著青灰色的光,是他花了三個月琢磨出來的新玩意兒。遠處的沙丘上有黑點在移動,托比舉著望遠鏡看了會兒,突然喊:“是商隊!還有……好多孩子!”
商隊在石墻前停住時,托比才看清,牛車上不僅堆著東陸的棉花和冰原的鹽,還坐著十幾個孩子,最大的不過十二歲,最小的懷里還抱著只瘸腿的小狼崽。領頭的是個面生的女人,腰間別著把短刀,刀鞘上刻著“圣光堡”的徽記。
“莉娜隊長讓我們來的。”女人抹了把臉上的灰,聲音有點啞,“圣光堡的糧倉塌了,說是冬天要提前來,讓孩子們先到這邊躲躲——她說你們這兒暖和,還有樹?!?
托比往石墻里讓了讓,看著孩子們怯生生地跳下車。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盯著凱恩腰間的短矛看,突然問:“叔叔,你是那個能打跑怪物的混血獵人嗎?莉娜姐姐說你眼睛會發光?!?
凱恩的手頓了頓,沒說話,只是從懷里摸出塊麥餅,遞了過去。小姑娘接麥餅時,袖口滑下來,露出小臂上淡淡的疤痕——像被腐狼爪劃過的舊傷。
夜里,石墻里燃起了三堆火。女人們在教孩子們搓草繩,托比在給小狼崽包扎瘸腿,凱恩則坐在火堆旁,給孩子們磨木劍。木劍是用耐寒松的枯枝做的,他磨得很仔細,邊緣圓潤,不會傷手。
“凱恩,”托比抱著小狼崽走過來,“農師說東邊的鹽堿地長出了怪草,根須能鉆透石頭,怕是又被深淵能量影響了。”
凱恩抬頭看向東邊的夜空。那里的星星總比別處暗些,像蒙著層灰。他放下木劍,摸出煙盒:“明天去看看。”
第二天清晨,他們帶著兩個大點的孩子——一個叫阿木,擅長辨認植物;一個叫小雅,就是那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眼睛尖得能看到百米外的沙鼠——往東邊去。鹽堿地比想象的更糟,地面裂開蛛網般的縫,縫里鉆出暗紅色的草,葉片邊緣像鋸齒,根須暴露在外面,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這草會動。”阿木蹲下身,剛想碰,就被小雅拽住了。她指著草葉下的土:“你看,有骨頭?!?
土縫里露出半截小孩的骸骨,指骨緊緊攥著,像是死前在抓什么。凱恩用斷矛挑起一株怪草,根須突然繃直,像鋼絲一樣纏上矛尖,暗紅色的汁液順著矛桿流下來,在地上燒出滋滋的響。
“是‘血須草’?!眲P恩的聲音沉了沉,“守石人提過,深淵能量催生的毒草,靠吸食生靈的骨頭生長?!?
托比握緊冰劍:“怎么除?”
“火。”凱恩從懷里摸出火石,“但得連根燒,不然會順著土縫鉆去別的地方?!?
他們在鹽堿地邊緣堆起枯枝,凱恩用短矛挑起怪草往火里送?;鹕嗵蛏喜萑~時,發出凄厲的尖嘯,像無數孩子在哭。阿木和小雅嚇得往后退,托比卻突然想起骨林里的怨骨——那些被遺忘的怨恨,總要找個地方發泄。
“它們是不是餓了?”小雅突然問,從兜里掏出塊沒吃完的麥餅,想往火里扔。
凱恩按住她的手:“沒用。它們要的不是吃的,是被記得?!彼噶酥改前虢睾」?,“找個地方,把骨頭埋了吧?!?
四個孩子蹲在火堆旁,用小鏟子挖了個坑,把骸骨埋進去。小雅還在上面插了根耐寒松的枝條,枝條上綁著她的紅繩?;饻鐣r,托比發現,原本燒得焦黑的土地上,竟冒出了顆米粒大的綠芽——是普通的狗尾草,不是怪草。
回去的路上,阿木突然說:“莉娜姐姐說,等春天來了,圣光堡要建個學堂,教我們認字?!?
小雅拽著凱恩的斗篷:“叔叔,你會教我們打怪物嗎?就像教托比哥哥那樣?!?
凱恩沒回答,卻把磨好的木劍分給他們。阿木的劍上刻著個小小的“木”,小雅的劍尾系著根紅繩,和她綁在松枝上的那根一樣。
石墻里的火還在燒,女人們在烤紅薯,甜香飄得很遠。托比看著凱恩給孩子們演示握木劍的姿勢——他的動作還是那么利落,卻特意放慢了速度,像怕嚇著他們。
夜里,托比被凍醒,看見凱恩站在石墻頂上,望著東邊的方向。月光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像在守護著什么。托比裹緊毯子想,或許荒原的冬天不會那么冷了——有火,有樹,有一群等著春天的孩子,還有個不愛說話,卻總在默默守護的獵人。
他摸了摸懷里的“7”號牌,金屬的涼意里,好像也帶了點暖意。明天該給樹苗再添些草繩了,托比想,還要告訴凱恩,學堂建起來的時候,得請他去當武術先生。
風從石縫里鉆進來,帶著紅薯的甜香。托比笑著閉上眼,他知道,只要這火不滅,這樹不倒,總有一天,荒原上會開滿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