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閉合后的第三個月，歐羅巴荒原下起了第一場雨。

不是裹挾著沙礫的黃雨，是帶著草木清氣的、真正的雨。托比蹲在瞭望塔的廢墟旁，看著雨水打在焦黑的木頭上，暈開一圈圈深褐的痕，忽然發現磚縫里冒出了顆嫩綠的芽——在這被深淵能量侵蝕了三百年的土地上，這是第一株自然生長的綠。

凱恩靠在不遠處的斷墻上，煙卷的火星在雨里明明滅滅。他的金色豎瞳已經淡成了淺琥珀色，皮膚下的紋路藏回了皮膚深處，只有鼻梁那道刀疤還醒著，像條沉默的河。他左臂上纏著繃帶，是閉合裂隙時被能量反噬灼傷的，愈合得很慢，不像從前那樣能迅速結痂——守石人說，那是因為他體內的深淵能量隨著裂隙閉合，散了大半。

“凱恩，你看！”托比舉著那株新芽跑過來，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貼在額頭上，像只剛破殼的雛鳥，“它活了！”

凱恩低頭瞥了眼，沒說話，只是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遞過去。里面是塊烤硬的麥餅，邊緣還帶著點焦糊——是冰原堡的老婦人托商隊帶來的，說“給那個愛抽煙的和他帶的小鬼”。

托比咬了一大口，餅渣掉在雨里，引來幾只灰色的小雀。它們不怕人，蹦蹦跳跳地啄著餅渣，翅膀上還沾著雨后的潮氣。這在三個月前是不敢想的，那時荒原上的鳥獸要么變異成了怪物，要么早被恐懼趕盡殺絕。

“守石人來信了。”托比從懷里掏出張卷起來的獸皮紙，上面用炭筆寫著歪歪扭扭的字，“說東陸的沙漠里長出了紅柳，東陸的守石人后代在重建堡壘，叫我們開春過去看看。”

凱恩的煙卷燃到了盡頭，燙了指尖。他彈掉煙蒂，煙蒂落在雨里，滋地冒了點白煙。“不去。”他的聲音還有點沙啞，卻比從前多了點溫度——那是托比每天纏著他說話，磨出來的。

“為啥？”托比啃著麥餅，含糊不清地問，“你不想看看別的地方嗎？我還沒見過沙漠呢。”

凱恩指了指瞭望塔的廢墟。托比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搬來了些石塊，正一塊塊壘著，像在搭個小棚子。“這里得有人守著。”他說，“萬一裂隙再開呢？”

托比看著他笨拙的動作——凱恩的手能輕易劈開鐵殼蟲的甲殼，握劍時穩得像磐石，拿起石塊卻總打滑，雨水泥濘沾了滿手。他突然想起守石人說的話：“深淵最怕的不是力量，是‘守’。有人守著，光就不會滅。”

他放下麥餅，跑過去撿起塊石頭：“我幫你。”

兩人沉默地壘著石墻，雨聲成了唯一的背景音。托比的手腕上，那道金色紋路已經淡得快看不見了，只有在握劍時才會隱隱發亮——他現在每天都練劍，用的是父親留下的冰劍，凱恩站在一旁看，偶爾在他劈偏時，用斷矛的柄敲敲他的手腕。

“凱恩，”托比突然開口，“你說……我爸爸會看到這株芽嗎？”

凱恩壘石墻的動作頓了頓。他想起那個擋在暗格前的巡邏兵，想起他最后刺向邪教徒的那一刀，夠狠，也夠笨。“會。”他說，“他一直看著呢。”

雨停時，石墻已經壘到了托比的肩膀高。夕陽從云層里鉆出來，給石墻鍍上了層金，遠處的圣光堡方向傳來了炊煙——莉娜帶著幸存的巡邏兵，正在重建堡壘，聽說他們拆了那些刻著“叛徒”名字的木牌，給格雷鐵匠立了塊新的，上面寫著“守堡人”。

凱恩從懷里摸出煙盒，只剩最后一支了。他叼在嘴里，剛要劃火，托比突然湊過來，用自己的火石幫他點上。橘紅色的火光映著兩人的臉，托比的眼睛亮得像星，凱恩的琥珀色瞳孔里，也落了點光。

“等石墻壘好了，”托比說，“我們去趟黑鴉堡吧？格雷鐵匠說他藏了桶好酒，在鐵匠鋪的地窖里。”

凱恩吸了口煙，煙霧在雨后天晴的空氣里散得很慢。“嗯。”他應了一聲，嘴角好像微微動了動——托比覺得，那是個笑。

風穿過廢墟，帶著草木的清氣，吹得磚縫里的新芽輕輕晃。遠處的荒原上，有商隊的鈴鐺聲在響，叮鈴鈴，叮鈴鈴，像在說：路通了，人來了，日子總要往前過的。

托比握緊了手里的冰劍，劍身在夕陽下泛著光。他知道，以后的路還會有怪物，有風雨，有說不清的善惡。但只要身邊這個叼著煙的混血獵人還在，只要手里的劍還在，只要心里那點光還在，就沒什么好怕的。

畢竟，在這片破碎的土地上，最堅硬的從來不是石頭，是守著石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