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在森林深處走了整整一夜，硫磺色的太陽再次爬上鉛灰色天幕時，他正蹲在一處山泉邊，用冰涼的泉水沖洗臉上的血污。水面倒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臉，金色豎瞳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鼻梁右側那道從眉骨延伸至下頜的刀疤，是三年前被一頭熔巖巨獸的利爪劃破的——那是他第一次直面與父親同源的深淵血脈，也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體內的獸性隨時可能吞噬理智。
他從懷里摸出巴倫給的那盒荊棘煙，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卻沒有點燃。昨夜斬殺暗影獵豹時，體內翻涌的嗜血沖動還未完全平息，喉間似乎還殘留著怪物溫熱的血液腥氣。這種感覺讓他煩躁，就像有無數細小的火舌在骨髓里灼燒，逼得他想要撕碎眼前的一切。
“嗤——”
一聲細微的響動從身后的灌木叢傳來。凱恩猛地回頭，金色豎瞳驟然收縮，右手已經握住了背后的長劍劍柄。他沒有立刻拔劍，只是用那雙能看透黑暗的眼睛掃視著茂密的樹叢，鼻尖微動，捕捉著空氣中混雜的氣息——有腐爛的落葉味，有清晨的水汽，還有一絲極淡的、屬于人類的汗味。
“出來。”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灌木叢晃動了幾下，一個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那是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男孩，穿著一件明顯不合身的破舊皮甲，臉上沾滿了泥污，只有一雙大眼睛在驚恐地轉動，手里緊緊攥著一塊干硬的黑面包。
男孩看到凱恩那雙金色的眼睛，嚇得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手里的黑面包滾落在地。“別、別殺我……”他聲音發顫，帶著哭腔，“我只是、只是想找點吃的……”
凱恩盯著男孩看了片刻，松開了握劍的手。他認出了男孩身上的皮甲——那是圣光堡巡邏兵的制式裝備，只是被剪短了袖口和褲腳，顯然是某個犧牲的巡邏兵留下的。
“圣光堡的？”凱恩問道，目光落在男孩裸露的小腿上。那里有一道尚未愈合的傷口，邊緣泛著詭異的青黑色，像是被某種帶有毒素的怪物抓傷的。
男孩怯怯地點了點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我爸爸是巡邏兵……他、他在上次的任務中失蹤了……”
凱恩沉默了。他想起了莉娜說過的那些失蹤的巡邏隊。他彎腰撿起地上的黑面包，拍了拍上面的塵土，遞還給男孩。
男孩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了過來，飛快地塞進嘴里啃了起來，仿佛生怕眼前這個可怕的男人會反悔。
凱恩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從懷里摸出一個水囊，扔了過去。男孩接住水囊，擰開蓋子猛灌了幾口，嗆得咳嗽起來。
“你的傷?！眲P恩指了指男孩的小腿。
男孩低下頭，用臟兮兮的手捂住傷口，小聲說：“是、是被暗影獵豹抓傷的……那天我偷偷跟著爸爸的巡邏隊出來，想給爸爸送他忘帶的護身符……結果看到那只怪物……”他的聲音哽咽起來，“爸爸為了保護我，把我藏在樹洞里，自己引開了怪物……”
凱恩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微微發疼。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那個被深淵能量扭曲的女戰士，在他十歲那年，為了保護他不被一群獵人追殺，主動引開敵人，最終被亂箭射死在荒原上。
他蹲下身，卷起男孩的褲腿，仔細查看那道傷口。傷口周圍的皮膚已經開始硬化，呈現出一種類似鱗片的質感，顯然是深淵毒素在侵蝕他的身體。
“跟我走?！眲P恩站起身，說道。
男孩愣住了：“去哪？”
“圣光堡。”凱恩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少了幾分冰冷，“你的傷需要治療?！?
男孩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可是……圣光堡的守衛不會讓我進去的……他們說我爸爸是叛徒，因為他帶走了堡里的一份地圖……”
“地圖？”凱恩皺起了眉頭。
“嗯！”男孩用力點頭，“我聽到堡里的長老們說，那份地圖上標記著‘血月獻祭’時打開的深淵裂隙的位置……他們說爸爸想把地圖交給那些崇拜深淵的邪教徒……”
凱恩的金色豎瞳驟然收縮。他知道那些邪教徒——他們是“血月獻祭”的余孽，一直試圖再次打開深淵裂隙，讓更多的怪物涌入人間。如果他們真的得到了深淵裂隙的位置，后果不堪設想。
“你爸爸把地圖藏在哪了？”凱恩問道。
男孩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他臨走前告訴我，如果他回不來，就讓我去黑鴉堡找一個叫‘獨眼’的鐵匠，說那個人會保護我……”
黑鴉堡位于歐羅巴荒原的另一端，是一個比圣光堡更小、更混亂的堡壘，那里魚龍混雜，既有賞金獵人，也有匪幫和邪教徒。
凱恩沉默了片刻，說道：“我送你去黑鴉堡。”
男孩驚訝地看著他：“真的嗎？”
凱恩沒有回答，只是轉身向圣光堡的反方向走去。男孩猶豫了一下，連忙跟了上去。
一路上，男孩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問凱恩是不是很厲害的賞金獵人，問他有沒有見過真正的龍，問他為什么眼睛是金色的……凱恩大多時候都不說話，只是偶爾在男孩問得實在太煩時，才會“嗯”一聲。
但他的腳步卻不自覺地放慢了許多，配合著男孩的小短腿。他還會在路過一些可能有怪物出沒的地方時，下意識地將男孩護在身后。
傍晚時分，他們來到了一處廢棄的驛站。凱恩生起一堆火，將白天獵殺的一只野兔架在火上烤。油脂滴落在火里，發出滋滋的聲響，誘人的香氣彌漫開來。
男孩坐在火堆旁，看著凱恩熟練地翻動著野兔，小聲說：“大哥哥，你真好。”
凱恩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說話。他從懷里摸出那盒荊棘煙，抽出一支點燃，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嗆得他喉嚨發緊，卻讓他混亂的思緒清晰了許多。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多管閑事。保護這個男孩對他沒有任何好處，反而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無論是圣光堡的人，還是那些邪教徒。
但他看著男孩那雙充滿信任的眼睛，卻無法像往常一樣轉身離開。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問道。
“凱恩?！?
“我叫托比?！蹦泻⑿χf，露出兩顆缺了的門牙，“凱恩哥哥，你能不能教我劍法？我想變得像你一樣厲害，那樣就能保護自己，還能找到爸爸了?！?
凱恩看著托比期待的眼神，想起了母親教他第一次握劍時的情景。母親的手粗糙卻溫暖，握著他的小手，一遍遍地教他揮劍的動作。
“等你傷好了再說?！眲P恩說道，將烤好的野兔撕成兩半，遞給托比一半。
托比接過野兔，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凱恩看著他，自己卻沒什么胃口，只是默默地抽著煙。
夜色漸深，凱恩靠在墻上閉目養神，耳朵卻警惕地聽著周圍的動靜。托比蜷縮在火堆旁，很快就睡著了，臉上還帶著一絲滿足的微笑。
后半夜，凱恩被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驚醒。他猛地睜開眼睛，金色豎瞳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光芒。他看到幾個黑影正悄悄地靠近驛站，手里拿著武器，顯然來者不善。
凱恩沒有立刻起身，只是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他們。他認出了其中一個人——那是圣光堡的一個守衛，名叫馬庫斯，以貪婪和殘忍聞名。
“動作輕點，”馬庫斯壓低聲音說，“長老說了，要活的，那個小鬼知道地圖在哪?！?
“放心吧，”另一個人說道，“一個半人半獸的怪物，加上一個小鬼，還能翻了天不成？”
凱恩的手悄悄握住了背后的長劍劍柄。他最討厭別人叫他“怪物”。
就在那幾個人即將進入驛站時，凱恩猛地站起身，手中的長劍在火光中劃出一道幽藍色的弧線，直取馬庫斯的咽喉。
馬庫斯顯然沒料到凱恩會醒著，猝不及防之下，只能勉強側身躲過，但肩膀還是被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噴涌而出。
“該死！”馬庫斯咒罵一聲，拔出腰間的彎刀，“給我上！殺了這個怪物！”
其他幾個人立刻揮舞著武器沖了上來。凱恩毫不畏懼，手中的長劍舞得密不透風，每一次揮舞都伴隨著一聲慘叫。
托比被驚醒了，嚇得躲在角落里瑟瑟發抖。他看到凱恩像一頭發怒的野獸，在敵人中間穿梭，金色的眼睛里閃爍著嗜血的光芒，每一劍都精準地命中敵人的要害。
很快，那幾個守衛就被凱恩斬殺殆盡。馬庫斯見勢不妙，轉身就想跑。凱恩冷哼一聲，猛地擲出手中的長劍。
長劍如一道流星，精準地刺穿了馬庫斯的小腿。馬庫斯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凱恩走過去，拔出長劍，劍尖抵在馬庫斯的咽喉上。“誰派你們來的？”他問道，聲音冰冷得像寒冬的風。
馬庫斯嚇得渾身發抖，結結巴巴地說：“是、是長老……他說那個小鬼知道地圖在哪……只要抓住他，就能找到地圖……”
“為什么你們要找那張地圖？”
“因、因為長老想和那些邪教徒合作……他們答應長老，只要打開深淵裂隙，就讓他成為新的統治者……”
凱恩的金色豎瞳中閃過一絲怒火。他猛地抬起長劍，一劍刺穿了馬庫斯的心臟。
托比看著眼前血腥的一幕，嚇得哭了起來。凱恩轉過身，看著他，眼神中的嗜血光芒漸漸褪去。
“別怕?！彼f道，聲音難得地柔和了一些，“他們不會傷害你了?！?
他走到托比身邊，蹲下身，用干凈的布擦了擦托比臉上的淚水?！拔覀兠魈煲辉缇统霭l去黑鴉堡?！彼f道，“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托比點了點頭，抽噎著說：“凱恩哥哥……你是不是也和那些人說的一樣……是怪物?。俊?
凱恩沉默了片刻，說道：“是。”
“可是……”托比看著他，“你明明是好人啊?！?
凱恩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有些發酸，又有些溫暖。他站起身，走到火堆旁，添了些柴火。
“睡吧?！彼f道，“明天還要趕路?！?
托比看了看凱恩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的尸體，猶豫了一下，還是蜷縮在火堆旁睡著了。這一次，他睡得很安穩，因為他知道，有一個叫凱恩的“怪物”在保護著他。
凱恩坐在火堆旁，默默地抽著煙。煙卷的火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映出他復雜的神情。他想起了托比的話，想起了莉娜，想起了母親。
或許，怪物與好人之間，并沒有那么清晰的界限。
或許，即使體內流淌著深淵的血脈，也依然可以選擇守護些什么。
他抬起頭，看向黑鴉堡的方向，金色的眼睛里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他不知道前路會有什么等待著他，不知道那些邪教徒會不會追來，不知道自己體內的獸性會不會徹底失控。
但他知道，他必須保護好托比，必須阻止那些邪教徒的陰謀。
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在這個荒涼的世界里，有了除了生存之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煙卷燃盡，留下一地灰燼。凱恩將長劍放在身邊，靠在墻上閉上了眼睛。這一次，他的嘴角，似乎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如果說以前是為自己而活，那現在他發現了生命新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