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裝古人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如果話題著重落在神話仙佛之上。

冒充遠古幸存至今的圣人當然有好處，但陳光蕊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承受住名聲大噪的壞處。

例如《大荒經》中記載的蚩尤、黃帝、羲和、夸父等諸神并立，如果被詳細問起，陳光蕊不覺得自己能回答出唐朝人所知之外的東西。

他倒是不介意承認自己的唐人身份，但關鍵在于，他從五行山下的山體內部里醒來，這件事情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所以他決定調整一下自己的人設。

“不是上古時代的夏朝。弘景出生于北夏，入世于齊梁時期。”

“北……”李慧文有一瞬間的疑惑，對應不出來，但她腦子轉的很快，“南北朝時期的話，距離現在也有好幾十年了！你看起來，只有二十歲出頭的年紀。”

聽見幾十年這個跨度，歷史文化學的不怎么透徹的李承德的表情明顯暗淡，對于陳光蕊也不那么熱情。

“快點走吧，我還有急事回去稟報父親，這次我們出行沒有收獲，如果還平白耽誤時間，他會生氣的。”李承德正衣冠，沉聲催促。

從陳光蕊的身份被“識破”開始，他就明顯褪去了熱情，甚至對李慧文與陳光蕊的長談，有些心中不悅。

不過李慧文倒是沒什么變化，對自己親自指揮從石頭里挖出來的古代人非常感興趣，嘰嘰喳喳繞著陳光蕊來回轉，問他一些南北朝的事情。

這讓老陳現編得非常難受。

“南無太乙耶穌……這輩子都沒說過這么多謊，回去后得多積點德。”看著李慧文那張“你說什么我都相信”的臉，陳光蕊心虛。

臉上，倒是一副云淡風輕的高人模樣。

兩人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后來陳光蕊見李慧文有些氣喘，臉蛋紅撲撲的，步行的速度也有所下降，知道她是走不動了。

“慧文小姐千金之軀，山間風沙太大，不如請回車廂乘車而行？”

“你好溫柔！也同來隨我們乘車。”

李慧文燦爛一笑，大大方方地伸手，纖柔的指尖不經意落在陳光蕊手心，冰冰涼涼，讓他覺得有些癢。

心中剛剛產生回避的念頭，陳光蕊便感受到身體里金色的佛意在涌動，如佛花綻開，身體狀態也隱隱將要有所變化。

在“水月觀音”要顯現之前，他遏制住了這種想法，沒有踐行。

“咦？”李慧文仿佛覺得手中一空，有一剎那，感受不到身后有任何生人的氣息。

她心中一慌，感覺像是失去了什么。

可她下一刻回頭看去，陳光蕊還好端端跟在身后，手也依舊牽著。

小小的腦袋，大大的疑問。

她上上下下打量陳光蕊，卻沒有發現什么不尋常之處。

“你好奇怪呢。”

“你說笑了，從山石中挖出來的人，完全正常才比較奇怪。”

車夫將臺階擺好，兩人拾級而上。

李承德有些不樂意地看了一眼陳光蕊，但沒有多說什么。

妹妹要乘車，他就算因為期望落空而有些責難陳光蕊，也不能就此自己離開，讓妹妹和這個可疑古代人獨自同乘馬車。

車里相當豪華。

鹿皮鋪地，紫木桌幾。

車頂角落里，有一只小小的書柜，放著兩三本邊角已經磨圓了的書冊。

另一邊，用蛟筋懸掛了一張弓，兩柄配劍，角落里落地橫放著兩只挺大的箭筒。

如此看來，這兩兄妹來歷不俗，有到處闖蕩的底氣。

李承德本在燒水品茗，獨自啜飲。

身上本就一塵不染，他依然拂了拂衣袖，禮數周到向來客致意，刻在骨子里的教養極好，稍微讓了讓位置。

其實馬車很寬敞，別說讓座位，就算他大字型躺在地上，也有足夠的空間給其他人活動。

“小道長，我叫李慧文，他是我哥哥李承德。”

自從“確認”陳光蕊的來歷年代，他們就用道長而不是圣人來稱呼，陳光蕊自己聽著，心理負擔也散去了。

“我聽你自稱弘景，是不是那個‘佛堂在東，道堂在西’的華陽洞天真人？”

陳光蕊后背微微一硬，突然對那些有學識的人討厭得牙根癢。

“還是得謹慎一些……”他心想。依然打算順水推舟，用一用陶弘景這個前朝古人的身份。

“弘景不是什么罕見的名字，同名之人千千萬萬。為什么你會覺得我是道人？”

這話一出，兄妹兩的表情變得很是古怪。

“道長，您可真沒有自覺。”李承德平淡開口，他雖然心事很重，但還是忍不住吐槽。

“是呢！”李慧文應聲。

她翻手一抓，一塊玉面鏡子落在手中，反手對著陳光蕊照來。

陳光蕊自己也愣住了。

鏡中，自己容貌倒是依然超塵脫俗，卻不再頭禿，滿頭白發整整齊齊束在腦后。

見陳光蕊這幅表情，李慧文嘻嘻一笑，“道長，你也不想頂著這幅模樣出去對人說自己是佛門大師吧？”

陳光蕊有點尷尬，想轉移話題，再觀察她手中的鏡子，心有觸動，許多事情不言自明。

“這是照妖鏡？”

“不……這是所有西行者都會帶的法寶，用來辨別從仙山里挖出來的是妖魔還是古人。”

“為什么要向西而行？”

涉及到關鍵問題，李慧文看向哥哥李承德，得到點頭同意后，她才開始說這些事情。

“其實，也就是最近一年來的事情。這一年，稱得上是一日三秋。”

李慧文明顯是要展開說說的樣子，連李承德都不聲不響地燒茶沖水，各自給聽講的兩人上茶。

“一年前，觀音顯化水陸法會，開啟了一條靈山西行取經的道路。太宗皇帝任命了昔年狀元陳光蕊為西行使者，去靈山取真經教化世人。

光蕊法師提議在各地修建功德寺的諫言被太宗皇帝采納，從此大唐如同覺醒了慧根，興起了修行風尚……

而后，太宗皇帝組建了向東向西的兩支隊伍，向東的隊伍找到了海外的仙山，卻不想仙山開始派人來東土大唐尋訪，想要向西而行……”

李慧文思路清晰，一口氣說了很多現在的狀況，她喝了口茶，然后提到了最為關鍵的當今巨變。

境墟復蘇。

“境墟，作何解釋？”陳光蕊沒想到，自己只是被封存了人間世界的不到一年，卻發生了如此多事。

“境，代表隔世之地。最開始時，有晉人發現了世外桃源，與佛道的小世界和洞天相合，從此便有了秘境之說。

墟地，則是說這些曾經的仙山福地，因為神話浩劫和爭霸角逐而消失，又在如今紛紛打開。

世外桃源被發現沒多久，太清宮重現世間，先拜謁太宗皇帝，得到同意后，太清宮殿在長安一處風水寶地拔地而起。

他們傳出一道法旨，說：

‘抱樸有云，大隱陵藪，小隱林丘，境亦如是。隱曜沉墟，應時而顯。非人力所能強致，非機緣不可輕窺。’。”

“他們還贈了一塊匾額給功德寺總住持光蕊法師，寫著‘光明蕊落’，感恩法師提議設立王朝功德結算體系，并且規范了最高原則，這才為境墟啟封營造了眾生所愿的根基。”

信息量巨大，陳光蕊頭皮發麻，沒有完全聽明白。

但有一點他很確定，如今的大世，都是因他而啟動！

“祖師竟是我自己？！”

“我現在要是實名回到長安，大概會被頂禮膜拜……當然也會麻煩不斷。”這種事情，陳光蕊也就是稍微想想圖一樂。

突然，陳光蕊心中生出感應。

下一刻——

龐大的熔巖光柱射穿天穹，如同巨大的標記告諸世人。

圣地顯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