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驚呼的士官話都尚未說完，便感覺脖頸一陣刺骨冰冷，緊接著溫熱的鮮血便噴灑而出。

眼中的景象開始模糊渙散起來。

他伸手捂住傷口，眼眸中盡是不可思議。

怎么也想不到，竟有人敢在王城腳下鬧事！

竟敢暗藏刀兵，企圖殺入大明宮內！

簡直荒唐、荒謬至極！

可這些想法在腦海中僅僅持續了片刻，便隨著意識渙散于天地之間。

四周的士兵一陣愕然，尚處在異變所帶來的震驚當中。

“動手！我們被發現了！”張韶手起刀落斬掉那名發現異樣的士官后，便揮舞著手中的刀劍，呼喝眾人抓緊時間立馬起事。

多名染工第一時間抄起草車中藏好的刀劍，與身邊的神策軍士兵搏殺在一起。

可他們身為工人，哪里是訓練有素的神策軍士兵對手，還未過幾招便被砍翻在地。

起初還驚慌無措，有些人見到神策軍的勇猛，暗自心驚臨陣打起了退堂鼓。

蘇玄明見情況不妙，立馬站出來鼓舞士氣：“他們就幾個人，我們快些沖殺掉，就成了一半了！”

眾人剛剛退縮的心思立馬被驅趕走，提起刀不要命的沖上去。

縱然神策軍勇猛無比，也是雙拳難敵四手，很快便因為人數劣勢處在了下風。

城墻上值守的幾名神策軍聽聞身下門洞中傳來喊殺聲，心中疑惑不已，執著刀槍下來查看情況，卻也陷入重圍之中。

這么一猶豫，便喪失了通風報信的機會。

等反應過來時，早已經被暴動的染工們圍了個水泄不通，插翅難飛。

很快，幾名值守銀臺門的神策軍便被起義的染工們沖殺了個干凈，幾名手上初次沾染鮮血的工匠，臉上不僅沒有殺人后的恐懼與慌亂，反而透露出幾分幾近癲狂的興奮。

“跟我沖殺進去！活捉那昏庸的皇帝小兒！各位封王拜侯之日就在今天！”張韶揮舞著手中明晃晃的長刀，當先走在前方。

身為染工坊的工人，對于大明宮還算是熟悉。

他憑借著腦海中的記憶，帶領著眾人往紫宸殿方向而去。

右銀臺門入了，便是內侍省和掖庭宮所在的區域，這里是宮女和宦官們聚集居住的地方。

沿途偶遇到幾名宦官，張韶等人手起刀落將對方斬殺在大明宮復道之中。

可憐的宦官們還未明白發生了什么，便成了暴動工人們的刀下亡魂。

偶爾會有一兩名容貌清秀的宮女路過，被色心大起的幾名工匠拖入旁邊的宅院中，想要趁著機會一親芳澤，卻被蘇玄明和張韶二人喝止。

“現在是干大事的時候！豈能為了私欲壞了計劃？！”

面對呵斥，幾名工匠只能收起心思，老老實實跟著眾人往紫宸殿方向殺去。

走了片刻些許，兩座大殿一左一右浮現在眾人面前。

有人驚呼問道：“可是到了紫宸殿了？這般好看壯觀的殿，娘的，咱們以后真的能在這里上朝？”

張韶凝眉看了一眼，憑借記憶猜測道：“這兒應該是仙居殿和延英殿，過了便是紫宸殿了。”

蘇玄明跟在身后，皺著眉頭望了一眼靜悄悄的四周，催促道：“快些吧，等禁軍反應過來包圍了咱們可就不好了！”

“好！”張韶點了點頭，提著刀，身下步伐加快了一些。

百號人途徑延英殿時，忽聽的人群中有人喊道：“皇帝小兒好像在延英殿！”

張韶一愣，心道這個時辰尚早，按那小子的作息來看，不應該這么早到延英殿才對。

身后的蘇玄明則是回首望向人群，迫切問道：“可看清楚了？確認是皇帝嗎？”

時間越拖，他心里越不安。

若是皇帝就在眼前的話，上去撲殺掉，待一切塵埃落定，隨后向禁軍申明大義便是了。

人群中驀然又響起剛剛那道熟悉的聲音：“應該是他！某看見他身邊的兩個走狗宦官進延英殿了，那二人寸步不離小皇帝，想必他定然在殿里！”

蘇玄明此刻被時間壓迫，早已經失去了理智去認真思考。

沒有理會剛剛說話人的語言漏洞，他呼吸急促了幾分，夾雜著一絲興奮與癲狂：“快！殺進去！”

張韶也跟著喊道：“諸位隨某殺進去！”

百號人被這么一帶，盡是往延英殿內喊殺沖進去。

候在殿門口的幾名宦官內侍見人群舉著明晃晃的刀劍沖過來，大驚之下，慌不擇路跑進延英殿內。

劉克明與王守澄正候在殿里等待李湛到來，見內侍們一臉慌亂的沖入殿內，當下大怒。

王守澄起身呵斥道：“成何體統！”

下半句話還未說完，便聽到外面嘈雜的喊聲，心中一驚，連忙跑到殿門口探出頭望去。

當看到暴動的工人們，他心里一沉，暗道一聲完蛋。

劉克明也疑惑，跟著來到殿門口，可還未看清楚外面的情況，便感到屁股上一陣劇痛，整個人飛了出去。

等反應過來時，慌忙從地上爬起，不忘破口大罵道：“好你個王守澄，你個龜兒子！”

延英殿的大門被王守澄重重關上，任憑他怎么敲打也無法撞開。

顯然是被人從里面用門栓鎖上了。

劉克明萬萬沒想到，王守澄為了自保，竟然毫不猶豫把自己給賣掉。

心中絕望萬分，待回頭時，便看到一陣寒光迸裂。

張韶手起刀落，將劉克明砍翻在地，不顧對方的求饒哀嚎，又補了幾刀上去。

直到探了一下鼻息，確認對方已經完全死亡后，方才對著眾人說道：“這人我見過，是那皇帝小兒的狗腿子！皇帝小兒就在屋內，兄弟們，撞開此門！”

末了不忘給眾人提振一下士氣，大喊道：“大事成矣！”

蘇玄明也興奮大聲狂笑起來：“一切盡在某神機妙算之中！哈哈哈哈！”

數百號人輪番沖撞著延英殿的大門，前面的人撞累了，就換下一批人緊接著撞。殿門搖搖晃晃，發出吱吱呀呀的刺耳響聲。

王守澄在殿內焦急得亂作一團，幾名跟進來的宦官痛哭流涕。

“哭什么哭！都給雜家閉上嘴！”

“這梁守謙是吃屎長大的嗎？怎的這個時候了，神策軍還沒趕來？”

“簡直是廢物一個！”

王守澄只感覺今日怎的這般倒霉，好端端地，怎么會碰上染工暴動？

眼看著延英殿的殿門便要扛不住暴民們的沖擊，他眼眸中絕望的神色也愈發濃烈起來。

“王樞密，咱們沖殺出去吧，在這待著也是等死。”一名宦官忍不住提議道。

“殺？拿什么殺？你有刀嗎？”王守澄語氣焦急，聲音中不知不覺間已夾雜幾分哭腔：“外面上百號人吶！怎么殺出去啊？”

“可是......”

“你們幾人快些將桌椅搬過去加固殿門，陛下讓雜家在此候著他，想必一會兒陛下就過來了，咱們只需要堅持片刻就能獲救了！”王守澄意識清醒了幾分，趕緊指揮著幾名宦官加固殿門，以求多拖延些時間。

“陛下，陛下怕是不會來啦！”

“亂說什么胡話！”

王守澄惡狠狠瞪了一眼那名宦官。

心中卻是陡然升起一個念頭。

這群暴民的目標應該是陛下，而非自己。

若是能告訴他們皇帝不在這里，對方是否會退兵？

王守澄猶豫起來，他怕暴動被剿滅后，自己這招禍水東引會被察覺。

但眼下小命要緊，先保命再說！

幾乎是瞬間，王守澄便分清楚了其中利弊。

陛下算什么？若要真怪罪自己，手握禁軍大權的自己還會怕了不成？

反正也決定和李逢吉另立江王殿下了，還在乎什么？

王守澄推開殿門口擺放桌椅的下人，不顧砰砰作響隨時會倒塌的殿門，貼身上前沖著門外大喊道：“諸位聽雜家一句勸，皇帝不在延英殿！別做無用功啦！”

果不其然，此話出口后，門外的撞擊忽然停了下來。

張韶和蘇玄明面面相覷，皆是一愣。

“皇帝不在這兒？”

面對張韶的自言自語，蘇玄明扯著嗓子對著殿內喊道：“那告訴我們，皇帝在哪？”

王守澄聽罷，老臉一喜，匆忙喊道：“雜家也不知道，或許在紫宸殿？”

殿外肅穆了幾分。

張韶扯過蘇玄明問道：“你覺得呢？”

蘇玄明知其意思，心中也拿不定主意。

見眾人停止了攻殺，陷入為難猶豫之中，人群中不知是誰驀然喊了一聲：“莫要聽那狗宦胡言亂語，定是在玩弄調虎離山之計！”

蘇玄明聽罷，身子一震，瞬間領悟了其中意思。

暗道自己險些著了道。

皇帝小兒肯定就在殿中，王守澄讓其默不作聲，企圖用假消息哄騙自己等人離開，好借機脫險！

若不是這小子提醒自己，可就壞了大事了！

不得不說，這小子還頗有些文化，說詞都是一套一套的。

今后可拜相。

想清楚一切的蘇玄明，高聲喊道：“諸位莫要被這狗賊騙了！皇帝就在殿內，快些殺進去！”

殿內王守澄心里一驚，心里怒罵道：“這是哪個王八蛋跟雜家過不去？！”

剛想要對外解釋一番，卻聽得殿門一陣爆裂響聲，轟然倒塌。

連帶著窩在門后的王守澄重重摔倒在地。

“哎呦！”剛摸著屁股哀嚎一聲，便聽的一陣破空銳利響聲，王守澄只感覺面皮上一緊，接著一松。

雙目霎時間被染了個鮮紅。

額頭猙獰可怖的傷疤正源源不斷流淌出鮮血，將他整張臉浸染了個赤紅一片。

像是地獄血池里爬出的惡鬼一般。

張韶不顧躺在地上哀嚎的王守澄，沖進殿內一看，僅有幾名宦官在場，哪里還有皇帝小兒的身影。

當下勃然大怒，扯著王守澄的衣領將其提起喝問道：“昏君不在殿內，怎的不早說？！”

王守澄欲哭無淚，喃喃道：“雜家說過了，你們不信吶......”

“那他在哪里？”

“紫宸殿......”

張韶松開雙手，王守澄像是一灘爛泥摔落在地。

“去紫宸殿！”

末了，不忘朝著王守澄補上一刀。

只感覺胸口一陣刺骨冰涼，王守澄心里一驚，腦海中瞬間迸出一個念頭，裝死。

他強忍住痛意，閉上雙眼，裝作暈厥過去的模樣。

甚至還不忘屏住呼吸。

張韶習慣性探了一下鼻息，確認沒有呼出的熱氣后，便大手一揮，率領暴民們往皇帝寢殿紫宸殿而去。

無人在意地上裝死的王守澄，幾名染工在得到張韶命令后，沖入殿內將幾名宦官砍殺剁成肉泥。

眾人揚長而去。

王守澄緊閉著雙眼，在聽到暴民們遠去的聲音后，方才緩緩呼出一口濁氣，猛然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心里慶幸著，感慨這劫后余生，鬼門關前轉一趟的感覺真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