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今晚的夜宴是李湛臨時興起所辦,故而受到邀請的僅為十幾名品級較高的臣子。
按常例,開宴前需要皇帝發(fā)表一段講話,就像是公司年會上,董事長要大談過去以及暢想未來一樣。
李湛直接揮手免去了這繁瑣的流程,宣布直接開宴。
主要是現(xiàn)在他也沒啥實質(zhì)性的權(quán)力,上去高談闊論就和小丑一樣,恐怕坐在下首的李逢吉等人心里會笑開花。
隨著劉克明的口令一出,數(shù)名樂師在收到指令后開始演奏起柔緩輕快的聲樂來。
一時間,麟德殿內(nèi)被琵琶、古箏、琴笛等樂聲縈繞,君臣間的歡笑聲此起彼伏,氣氛在真正推向高潮,是內(nèi)教坊舞女們的出現(xiàn)。
她們身著廣袖襦裙,披著五顏六色的明艷彩帶,在翩翩起舞之下隨風飄擺。
好似畫中走出的仙子,又好像不拘于泥土盡情綻放自己的花朵。
歡快輕盈的舞蹈引來殿內(nèi)眾人的聲聲叫好與喝彩。
郭采薇依舊擔任著伺候李湛飲酒吃食的工作,要么斟酒要么被李湛抱在懷中調(diào)戲。
惹得一陣又一陣的嬌羞,躺在君王懷中明艷動人,長長的睫毛撲朔,眼眸迷離。
李湛則是在群臣面前表現(xiàn)出一個好色昏庸帝王,應(yīng)該有的表現(xiàn)。
他覺得此刻自己的浮夸,已經(jīng)可以媲美酒池肉林的紂王了。
甚至心中暗想:沒有人比我更懂昏君。
一個沉迷于打獵、擊球與酒色的帝王,應(yīng)該可以讓人放心了吧?
隨著樂舞的一曲奏罷,舞女們退至大殿角落歇息,宴會進入嘈雜的‘自娛自樂’階段。李湛讓大家不拘泥于禮節(jié),盡情放開了玩耍,于是很多大臣湊在一起,搖著壺中骰子,玩起了‘彩選格’。
這是一款類似于行軍棋玩法的游戲,不過以官場官職為排序,最高為宰相。
又夾雜以‘德’、‘才’、‘功’、‘贓’、‘柔’等彩數(shù)節(jié)點作為懲罰或獎勵,最先抵達宰相數(shù)格者為贏。
此游戲在六面骰子傳入大唐后,極為風靡,成為官場民間酒會宴飲上必不可缺少的游戲之一。
見大家興致勃勃聚在一起玩耍,李湛也拿來幾個骰子,不過他并不會玩彩選,反而教身旁的郭采薇如何玩‘吹牛’。
一款后世經(jīng)常聚會玩的下酒游戲。
聰穎的郭氏很快便學(xué)會了李湛口中‘吹牛’的玩法,并且小試牛刀玩了幾局,有輸有贏。
李湛心情愉悅,很快便與郭采薇戰(zhàn)在一起。
不出片刻,郭氏便身軀酥軟地趴在他懷中,呼吸沉重起來。
看著少女臉上暈染的紅霞,李湛知道她因為罰酒已經(jīng)醉了,便也不再拉著她玩游戲。
正覺無聊時,剛擢升為吏部尚書的韓愈與兵部侍郎韋處厚前來御前敬酒。
韓愈年事已高,花白的胡須隨著說話而微微顫抖,一雙眸子并未因為年紀而變得渾濁,反而清澈堅毅。布滿褶皺的臉龐上,已經(jīng)生出了許多褐色的老人斑,他和藹親善的笑容,讓李湛想起了自己的爺爺。
只覺眼眶有些酸澀。
由于年紀的緣故,李湛特意叮囑韓愈少飲些酒水,注意身體保養(yǎng)。
又說‘大唐不能少了韓卿這等肱骨之臣’,直把韓愈激動得差點感激涕零起來,若不是李湛怕韓愈會因為激動而暈厥,可能還會繼續(xù)夸下去。
韋處厚此人忠厚寬和,為人正直敢諫,是朝堂之中有名的諫臣與能臣。
先帝時期被任命為中書舍人,權(quán)知(代掌)兵部侍郎,在今年一月份自己登基以后,就給他轉(zhuǎn)正了。
如今在兵部給李逢吉打下手,但卻未依附于李逢吉,算是朝中為數(shù)不多的清流。
面對二人的敬酒,本就無聊的李湛自然是來者不拒,豪飲了幾杯。
并賜了近座,與二人天南海北閑聊起來。
本來宴會就不談公事,再加上眼前的少年天子對政事也不感興趣,韓愈與韋處厚對視一眼后,很默契地沒有提起政務(wù),而是附和著李湛聊起了趣聞。
韋處厚對于外界之事顯然沒有韓愈這個一生走南闖北的大詩人知曉的多,故而只能默不作聲地認真傾聽二人的聊天。
關(guān)于趣聞,韓愈起初還自信滿滿,可聽到陛下說辭之后,便有些驚訝了。
走南闖北?
李湛直接來了一套‘夢授神機’,揚言自己睡覺時,老天爺賦予了他周游世界的神力。
然后就開始滔滔不絕講述起大唐境內(nèi)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周邊有哪些藩國,再遠處大洋彼岸是什么樣的人等等。
起初韓愈還不信,直到那些西域胡商外貌與陛下所述一模一樣,還有周邊藩國的特產(chǎn)習(xí)俗等等一切都能對照的上,他開始有些慌亂了。
一雙老眸中,驚訝、不可置信、疑惑、激動、感慨等諸多復(fù)雜情感交織在一起。
“太不可思議了!”韋處厚在一旁也是震驚出聲。
直到緩緩講述完,沉寂半晌之后,韓愈、韋處厚兩人才反應(yīng)過來,喃喃自語,直言不可思議。
一旁有些迷醉的郭采薇聽完后,酒也是醒了三分。
在腦海中情不自禁地按照李湛所述勾畫出了美景的模樣。
海鷗紛飛,暮色夕陽,橘紅色的光芒灑上了宏偉壯麗、嚴肅且神圣的教堂之上,海港彌漫著咸濕腥香。遠處天空,漂浮著彩虹色的氣球,雖不知這氣球是何物,但在陛下口中,它將天空點綴出五彩斑斕的絢麗。
陛下說,這個地方叫君士坦丁堡。
還有那一座座尖尖的陵墓,千里荒漠的埃及開羅。
雖未曾去過,但依陛下所言,腦海中已經(jīng)可以想象出來,那是何等壯麗。
陛下卻說,如今這些地方不及大唐一分,沒有可比性。
且路途遙遠,往來需花費數(shù)十年甚至二十年。
韓愈只感嘆自己年紀大了,若是在年輕時聽說,可能就要去一趟了。
君臣三人感慨之時,殿中再度奏起了樂舞,此曲慷慨激昂,節(jié)奏較快。當沉悶的鼓聲連續(xù)響起,舞女們的動作踏著鼓聲的節(jié)奏開始緩緩施展起來。
琵琶聲忽然切入,引人遐想萬分。
恍惚間,仿佛置身于竹林之中,危機四伏的感覺。
“秦王破陣樂......”
李湛憑著記憶,喃喃出聲。
這首武樂如今由舞女們表演出來,似乎多了幾分艷麗,將曲中的殺伐之氣消弭了許多。
但依舊在初入耳之際,能勾起人最原始的殺戮欲望,并帶給李湛一種,若有若無、睥睨天下的雄心壯志感。好像即便面對百萬雄師,依舊勢不可擋。
據(jù)說真正的《秦王破陣樂》在后世早已失傳,也有人說正本流傳到了東瀛國,反正各持己見,眾說紛紜。
為此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爭吵個不停,甚至也有人依照宋朝的幾個樂本照貓畫虎創(chuàng)作了新的《秦王破陣樂》,但聽起來總感覺差點什么。
少了一絲血性與意志?
李湛放緩了呼吸,沉醉在這聲樂帶來的震撼之中。
直到一曲舞罷,在群臣的歡呼與喝彩中回過神來,只是尚未開口叫好,便被李逢吉打斷了。
“臣李逢吉有事啟奏,望陛下恩準!”
“嗯?”李湛凝眸望去,李逢吉身為宰輔在殿中坐于御座左側(cè),且排首序。
見李逢吉出聲,依附于他的群臣紛紛出列。
“臣竇易直......”
“臣李程......”
“臣李宗閔......”
李湛看著麟德殿內(nèi)紛紛跳出的牛黨諸人,臉色一沉。
故作冷靜喝問道:“今日宴飲不談?wù)拢惺裁词码S后再說吧!”
韓愈與韋處厚幾人亦是震驚,不明白李逢吉幾人究竟想要搞什么。
“陛下,此事關(guān)乎江山社稷......”
“朕說了,此事......”
李湛話剛說一半,便被殿中一道陰惻惻地聲音阻斷,循聲望去,是坐在李逢吉身旁的樞密使王守澄。
只見他略顯陰郁的說道:“陛下,既然是關(guān)乎江山社稷的事情,不可大意。這大唐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身為臣子,李相公等人尚且上心,陛下作為子孫豈能大意?”
有他做后盾,牛黨幾人底氣又足了幾分。
李湛面色陰晴不定,他已經(jīng)猜到了李逢吉想要干什么。
大概率是為了彈劾李紳一事,雖然心中已有了定數(shù),但還是有幾分惱怒。
對方也太急了吧?
下午剛上過眼藥,晚上就借著宴會進行彈劾。
為此,李湛望向坐在大殿靠后位置的李紳,此人似乎尚未反應(yīng)過來李逢吉等人是沖著自己來的,依舊端著酒杯,一副準備吃瓜看戲的模樣。
目光也僅是停留了片刻便馬上移開,李湛怕他們看出破綻來。
“行,有什么事且說吧。”
李湛擺了擺手,示意歌舞團舞女們安靜,她們站在大殿正中央有些不知所措,走也不是繼續(xù)跳也不是。
“臣等彈劾戶部侍郎李紳貪贓枉法、禍弄朝綱,暗中派人監(jiān)視群臣,偽造把柄。李紳在職期間,不僅阻礙戶部正常運轉(zhuǎn),還私下向官員索賄,并無辜中傷同僚......”
李逢吉洋洋灑灑數(shù)句,將戶部侍郎李紳的罪狀羅列了一大堆。
剛剛還一副準備看戲模樣的李紳,在聽到宰輔大人彈劾的是自己,身子一軟差點癱倒在座位上。
他跌跌撞撞地扶著矮桌站起身來,因為氣血不暢的緣故,怒目指著李逢吉好半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