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曦晞抿緊唇，沒看他，率先推開“Central Perk”的玻璃門。

午后的陽光裹著曼哈頓八月的熱浪砸過來，瀝青路面蒸騰著發燙的氣浪，熏得人皮膚發緊。

她低著頭快步往前走，眼角余光里，陸云珩的身影緊隨其后。

走了幾步，她才后知后覺地停住——路邊停著好幾輛車，不知道哪輛是他的。

正愣神時，手腕忽然被輕輕碰了一下，很輕的力道，像羽毛掃過。

“這邊。”陸云珩的聲音就在耳邊，帶著點刻意放輕的小心翼翼。

她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才發現不遠處停著輛黑色跑車，線條冷硬，在陽光下閃著低調的光。

她心慌得有些發飄，拐錯了個方向，朝著另一條車道走去。

“往這邊。”他的聲音又響起來，帶著點無奈的低笑。

下一秒，手掌極輕地碰了下她的肩膀，只虛虛攬了半秒，就往跑車的方向帶了帶，“走這邊，學姐。”

那觸感轉瞬即逝，秦曦晞卻像被燙到般猛地繃緊脊背，加快腳步沖過去。

陸云珩已經拉開副駕車門，安靜地站在旁邊等她，指尖還殘留著碰過她肩膀的溫度，微微蜷著。

她低頭坐進車里，把畫具包接過，死死抱在懷里，布料蹭著掌心，有點發潮。

陸云珩繞到駕駛座坐進來。

引擎啟動，跑車平穩地匯入車流。

穿過威廉斯堡大橋時，鋼鐵骨架在陽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掠過車窗時，給她緊繃的神經打了個冷顫。

曼哈頓的玻璃樓群漸漸退遠，布魯克林的紅磚房、皇后區的巨型廣告牌在窗外飛掠，肯尼迪機場T4航站樓的白色鋼架越來越近。

車廂里很安靜，只有引擎的低鳴和窗外模糊的車流聲。

陸云珩幾次想開口，嘴唇動了動，看了眼后視鏡里她緊繃的側臉，又把話咽了回去。

他覺得她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自己說什么都像是辯解，反而會惹她更生氣。

秦曦晞把臉扭向窗外，腦子里卻亂糟糟的。

昨晚的片段像破碎的玻璃碴，扎得她生疼——

沙發上的吻，糾纏的氣息，還有床上溫熱的觸感……

她記不清具體的細節，更分不清是誰先主動。

只知道是自己走錯了房間，兩個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或許，真的不能全怪他。

可那種親密的接觸，又讓她羞恥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她能感覺到，自己當時似乎并沒有那么抗拒，甚至……有一絲隱秘的被吸引。

這個認知讓她更加慌亂。

快一小時后，跑車穩穩停在航站樓Departure入口。

輪胎碾過路沿，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到了。”陸云珩的聲音有點干。

“謝謝。”秦曦晞的聲音更低，指尖已經摳住了安全帶扣。

“那個……”陸云珩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比如問問她航班時間，或者說句一路順風，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猶豫。

秦曦晞沒看他，解開安全帶就要下車。

“等等。”陸云珩急忙開口，身體微微往她這邊側了側。

她的動作頓住，后背對著他，沒回頭。

他深吸了口氣，解開自己的安全帶，上半身輕輕探過來。

“對不起……”聲音啞得厲害，“曦晞學姐……真的，對不起。”

他喉結滾了滾，語氣里帶著顯而易見的慌張：“昨晚……我喝太多了，早上醒來看到你……我整個人都懵了。”

“我知道這很混蛋，”他的聲音低下去，帶著羞慚，“剛入學哥大的時候，在校友墻看到你的照片和介紹，就一直很崇拜你。你的畫……特別有生命力。”

“我從來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學姐，”他的語氣格外認真，“如果我當時清醒，絕對不會那樣對你……真的對不起。”

秦曦晞的背依舊挺得筆直，指尖攥得發白。

他的道歉很誠懇，可她不知道該怎么回應。

說沒關系？可心里那道坎過不去。

說接受道歉？又覺得太輕易。

最后，她只是推開車門，丟下一句“我走了”，就快步沖進了航站樓。

陸云珩看著她倉促離去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橄欖球隊服，今天下午還有訓練，可他現在一點心情都沒有。掌心不知何時已經沁出了汗。

航站樓內。

辦完登機托運，離起飛還有半小時。

秦曦晞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冷氣吹得皮膚發涼，可心里的燥熱卻一點沒減。

手機屏幕亮了，微信圖標上跳著個紅色的“1”。

新的朋友：

Columbia_Lions_V (頭像：哥大體育館燈光下的剪影)

附加信息：學姐，我是陸云珩。對不起。能不能給我個機會，我想好好道歉。

來源：通過手機號搜索

她盯著那行字看了幾秒，指尖懸在屏幕上方，最后還是煩躁地按滅手機，塞回包底。

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了。

登機，起飛。

引擎轟鳴著沖破云層，頭等艙里很安靜。

秦曦晞拉下遮光板，戴上眼罩，可大腦卻異常清醒。

隨著飛機逐漸平穩，那些被酒精模糊的記憶，像被拂去了灰塵的畫面，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他仰在沙發上，睫毛很長，睡著時嘴角微微抿著，光線落在他唇上，看起來又軟又紅。鬼使神差地，她就想嘗嘗是什么味道。

于是她湊過去，貼上他唇瓣的瞬間，他猛地睜開了眼。

他愣了幾秒，輕輕捧住她的臉，把她挪開了一點，眼神里滿是困惑。

是她不等他反應，又一次湊了上去，吻得又急又狠。

這一次，他沒有再推開，笨拙地回應著她。

吻了一會兒，他似乎有點困，含糊地說了句什么，像是要回房睡覺。

是她，死死拽著他的胳膊，帶著哭腔說“別走”。

秦曦晞猛地扯下眼罩，心臟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幾乎要跳出胸腔。

天吶……竟然真的是她主動的。

她最近確實總做類似的夢，加上之前的戀愛，都沒走到那一步就分手了，心里難免有些渴望。

那些沒試過的新鮮，在酒精的催化下，讓她變得格外大膽。

她甚至把現實當成了夢境，才會那么肆無忌憚。

原來，她才是那個肇事者。

巨大的羞恥感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她用力閉上眼，可那些畫面卻在腦海里愈發清晰。

她想起自己纏著他不讓走的樣子，想起自己主動的親吻，想起他最初的猶豫……

“該死……”她把臉埋進掌心，指尖冰涼。

……

航站樓 Departure入口，黑色跑車像一頭蟄伏的巨獸停在路邊。

陸云珩透過車窗，看著秦曦晞那抹纖細卻挺得僵直的背影，以一種近乎逃離的姿態，迅速消失在航站樓自動門的后面。

玻璃門合攏，隔絕了他的視線，也仿佛切斷了他最后一點試圖解釋的勇氣。

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緊，指尖無意識地敲打著皮革，發出沉悶的微響。

那句“對不起”似乎還回蕩在安靜的車廂里，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他煩躁地耙了耙頭發，額前幾縷汗濕的黑發被撥亂，眉宇間鎖著深深的懊惱和困惑。

“該死……”他低聲咒罵了一句，不知是在罵自己，罵昨晚的酒，還是罵這失控的局面。

手機不合時宜地嗡嗡震動起來。他瞥了一眼屏幕，是艾倫——他在哥大走得最近的死黨，那個中韓美混血、總是一副欠扁嬉笑臉的家伙。

艾倫的信息跳出來，帶著他慣有的戲謔腔調：

Alan： Hey Bro! How was last night? The gift I left for you was fire， right?(???)That art school babe was all over you! Not exactly your goddess type， but damn， curves for days! And she’s had a crush on you forever! LOL Oh， and GET YOUR ASS TO PRACTICE NOW! Coach gonna kill you!(╯‵□′)╯︵┻━┻

（嘿，兄弟！昨晚怎么樣？我給你留的大禮夠勁兒吧？那個藝術系的妞對你可主動了！雖然跟你女神不是一個類型，但是身材絕了！人家暗戀你很久了！哈哈哈，對了趕緊滾來訓練，教練要發飆了！）

“Gift? Art school babe?”

陸云珩盯著屏幕，瞳孔猛地一縮。

昨晚的記憶像被濃霧籠罩，艾倫的話像一根針，刺得他太陽穴突突地跳。

他之前隱約記得艾倫提過要給他個“驚喜”，但他只記得秦曦晞吻他，再后來……在酒精和混亂的記憶里完全模糊了。

一股無名火“噌”地竄上心頭。

他猛地按下語音鍵，幾乎是吼了出來，語速又快又急，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

陸云珩（語音）：“艾倫你個傻逼！你他媽給我留的什么鬼‘禮’？！在哪兒留的？！老子昨晚喝斷片了！現在一塌糊涂！曦晞學姐……秦曦晞學姐她……算了！你他媽給我等著！我馬上到！”（背景音是引擎暴躁的轟鳴聲）

發送完語音，他狠狠把手機丟在副駕駛座上，胸口劇烈起伏。

秦曦晞那蒼白緊繃的側臉、手腕上被他觸碰時細微的顫抖、那句帶著哭腔的“別走”碎片……和艾倫口中的“藝術系學妹”、“主動得很”混雜在一起，攪得他腦仁生疼。

等等……酒店？套房？

一個念頭像閃電般劈開混沌——那家酒店是他家產業！

而他長期預留的套房，出于安全考慮，在客廳和門口走廊都裝有高清監控！

希望的火苗瞬間點燃，驅散了部分怒火。

他立刻抓起手機，手指因為急切而微微發抖，迅速撥通了酒店經理的內線號碼：

“張經理，立刻！馬上！把我套房昨晚……不，從前天晚上十點到今天早上八點的監控，尤其是客廳和門口走廊的，調出來發給我！現在就要！！”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被拉長。

他發動車子，將跑車駛離航站樓，但并未直接開往訓練場，而是在附近一個僻靜的路邊停下。

引擎熄火，車廂內只剩下他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手機屏幕終于亮起，加密郵件送達的提示音如同天籟。

他點開視頻文件，找到了秦曦晞出現并進入他房間的片段，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畫面清晰：秦曦晞的身影搖搖晃晃地出現在走廊，她刷開了……他的房門？然后走進去，關上了門。

僅僅幾分鐘后，一個身材火辣、穿著性感小裙子的陌生亞裔女孩（顯然就是艾倫口中的“藝術系學妹”）也來到他房門口，推門失敗，疑惑地看了看門牌，又敲了敲門，最后一臉掃興地離開了。

切換到對應時間段套房客廳視角：秦曦晞腳步虛浮地走進來，在沙發前站了許久，低頭望著醉倒的他。隨后她俯下身，吻落在他唇上。

他猛地睜開眼，先是一怔，隨即輕輕捧起她的臉頰，稍稍拉開距離，眼神里帶著酒后的迷茫與困惑，似乎在辨認來人。

沒等他完全清醒，秦曦晞已經再次湊近，主動吻了上去。這一次，他沒有推開，遲疑了幾秒后，回應了這個吻。

后來，他搖搖晃晃想起身回臥室，她卻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口型像是在說“別走”，隨后踉蹌著跟著他進了臥室……

視頻結束。

車廂內陷入一片死寂。

陸云珩盯著已經黑掉的手機屏幕，足足愣了十幾秒。

隨即，一絲極其復雜、難以言喻的情緒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漾開——震驚、錯愕、難以置信……然后是如釋重負的巨大輕松感，緊接著，一股隱秘的、帶著點甜意的竊喜悄然滋生。

他緩緩靠向椅背，緊繃的肩線徹底松懈下來。

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還殘留著夢中被觸碰的幻覺。

原來……昨晚的“始作俑者”是她。

她主動的吻，她不讓走……幸好，幸好不是他酒后失德傷害了她。

一抹極淡、帶著點釋然和玩味的笑意，不受控制地在他唇角勾起，隨即又被他強行壓下，但眼底閃爍的光芒卻泄露了他此刻心情。

他長長地、徹底地舒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

……

哥大橄欖球隊訓練場，塵土飛揚，激烈的碰撞聲和教練的吼叫聲此起彼伏。

陸云珩遲到了。

他換上藍白色的隊服，189公分的身高在隊員中依舊挺拔出眾，結實勻稱的肌肉在陽光下賁張著力量。

他沉默地加入訓練，動作迅猛精準，但眼神卻比平時更冷冽幾分，帶著一股無處發泄的狠勁。

艾倫，那個193公分的混血大個子，嬉皮笑臉地想湊過來：“嘿，陸，你……”

話音未落，陸云珩在跑一個簡單配合路線時，腳下極其“自然”地一勾一絆。

艾倫猝不及防，“哎喲”一聲，差點摔個狗啃泥，狼狽地穩住身形。

“Sorry， slipped.”（抱歉，腳滑了。）陸云珩面無表情地丟下一句，看都沒看他一眼，繼續投入訓練。

在接下來的對抗訓練中，陸云珩更是“火力全開”。

當艾倫作為防守線衛試圖擒抱他時，他總能找到角度，用肩膀或護具，帶著訓練允許范圍內最大的力道，“砰”、“砰”、“砰”地狠狠撞在艾倫身上。

每一次撞擊都精準、迅猛，帶著不言而喻的警告和怒火。

艾倫被撞得齜牙咧嘴，連連后退，心里門兒清這是兄弟在撒氣，自知理虧，只能硬扛著，臉上那欠扁的笑容終于掛不住了。

訓練結束的哨聲響起，艾倫揉著發疼的胳膊和胸口，一臉“我錯了”的表情湊上來，試圖用哥倆好的方式化解：

“Bro， come on! My bad， my bad！今晚去喝一杯？我請客！壓壓驚？”

陸云珩正彎腰解著護腿板，聞言動作一頓。

他直起身，冷冷地掃了艾倫一眼，那眼神像淬了冰。

他沒說話，只是猛地一甩肩膀，精準地抖落了艾倫搭上來的手。拿起自己的裝備包，頭也不回地往更衣室走，只丟下兩個冰冷的字：

“滾蛋。”

更衣室里水汽氤氳。

陸云珩快速沖了個澡，換上干凈的運動T恤和長褲。

他坐在長凳上，頭發還濕漉漉地滴著水。拿起手機，屏幕解鎖，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點開了微信。

新的朋友列表里，那個孤零零的紅色“1”還在——Columbia_Lions_V發出的好友申請，靜靜地躺在那里，毫無回應。

曦晞學姐還是沒有通過。

一絲揪心的失落和委屈瞬間涌了上來，沖淡了訓練后身體的疲憊和發現真相后的隱秘雀躍。

她肯定還在生氣，或者……是羞恥得不敢面對？畢竟，她才是那個“主動”的人。

想到監控里她低頭吻他的畫面，陸云珩的耳根悄悄熱了起來。

他不能把真相說出來，這關乎她的自尊。

無論如何，在這件事上，他總覺得是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那可是他肖想了好久的女神。

從入學看到校友墻上她獲獎畫作和簡介的那一刻起，那個才華橫溢、氣質清冷的學姐就在他心里占據滿了位置。

他收集了她不少畫作，也默默關注著她的工作室。

心底那份復雜的雀躍再次翻騰，但很快又被現實澆滅——她走了，甚至不愿加他好友。

不行。不能這樣。

陸云珩眼神沉靜下來，帶著一種下定決心的執著。

他想要光明正大地擁有她，而不是僅僅作為一個羞恥回憶的男主角。

他需要做點什么，表達他的歉意，更要表達他的……在意。

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滑動，他熟練地打開了一個他經常瀏覽的藝術用品網站。

憑著對她畫風的了解和之前購買她畫作時留意到的細節，他精心挑選了一套水彩、油畫顏料、畫筆和特種畫紙。

下單，填寫地址——S市，那個他早已爛熟于心的工作室地址。

支付成功。

看著訂單確認的頁面，陸云珩輕輕吁了口氣，仿佛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

他將手機塞回褲兜，拎起裝備包，離開了喧囂的更衣室。

窗外的夕陽給他的背影鍍上了一層暖金色的光暈，那背影里，有少年心事初明的雀躍，有面對未知的忐忑，更有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堅定。

飛機上，秦曦晞正因回憶起自己的主動而羞恥得無地自容；

而那個被她“騷擾”的少年，正帶著一份復雜又期待的心情，將一套承載著心意的畫材，寄往她遠在S市的工作室。

……

十多個小時后，飛機穩穩降落在S市國際機場。

廣播里傳來乘務員柔和的聲音，提醒乘客們準備下機。

秦曦晞慢慢睜開眼，舷窗外是熟悉的濕熱天空。

她回來了。

可心里的那點混亂和羞恥，卻絲毫沒有減少。

她拎著畫具包，隨著人流走下舷梯，踩進S市八月黏糊糊的午后里。

手機安安靜靜待在包底，那條來自“Columbia_Lions_V”的好友申請，還在那里，沒被通過，也沒被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