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_____
七十六
漢口櫻花巷的早市剛散,賣豆腐的老王頭正收著攤子,忽見幾個生面孔在廢墟堆里翻找什么。他瞇起昏花的老眼,認出領(lǐng)頭那人靴子上沾著的泥——是城外亂葬崗特有的紅土。
“幾位爺找啥呢?這破巷子早沒人住了。“老王頭杵著扁擔,看那個穿嫁衣的姑娘蹲在地上,手指捻著片焦黑的花瓣。
白璃沒答話,只是把花瓣湊到鼻尖嗅了嗅。老王頭突然覺得后脊發(fā)涼——那花瓣上沾的不是露水,是某種帶著腥味的黏液,像極了當年日軍醫(yī)院倒出來的藥水味兒。
巷子深處傳來陶塤聲,嗚咽如哭。老王頭看見個啞巴姑娘跪在斷墻邊,正用炭筆在地上畫著什么。他剛想湊近看,那個戴皮手套的男人突然擋住去路:“老伯,民國二十六年冬天,這巷子的櫻花是不是開得特別早?“
老王頭的扁擔“咣當“掉在地上。
______
七十七
廢棄實驗室的檔案柜散發(fā)著霉味,像極了程玉小時候在當鋪聞到的死當味兒。他抹了把柜門上的灰,指腹突然被什么扎了一下——半截銀簪頭卡在鎖眼里,簪花上纏著根褪色的藍發(fā)帶。
“是程瑛的簪子。“白璃的聲音有些抖。她解下發(fā)帶,上面用繡花針戳出的盲文在陽光下若隱若現(xiàn)。
陳鐵掄起錘子砸鎖時,驚飛了柜頂?shù)尿稹7狐S的報紙雪片般飄落,葉蘭突然“啊“了一聲——她踩到的那張《中央日報》上,程瑛用口紅畫的梅花正印在自己鞋底。
“不是暴雨預(yù)警...“程玉蹲下身,手指描著報紙上被紅筆圈出的日期,“是他們做實驗的日子。“那些日期連起來,正好是程瑛失蹤前七個星期三。
______
七十八
《繡在槍痕上的花》第二卷·第六章
《殘櫻不語》
______七十六節(jié)
漢口櫻花巷的早市剛散,賣豆腐的老王頭正收著攤子,忽見幾個生面孔在廢墟堆里翻找什么。他瞇起昏花的老眼,認出領(lǐng)頭那人靴子上沾著的泥——是城外亂葬崗特有的紅土。
“幾位爺找啥呢?這破巷子早沒人住了。“老王頭杵著扁擔,看那個穿嫁衣的姑娘蹲在地上,手指捻著片焦黑的花瓣。
白璃沒答話,只是把花瓣湊到鼻尖嗅了嗅。老王頭突然覺得后脊發(fā)涼——那花瓣上沾的不是露水,是某種帶著腥味的黏液,像極了當年日軍醫(yī)院倒出來的藥水味兒。
巷子深處傳來陶塤聲,嗚咽如哭。老王頭看見個啞巴姑娘跪在斷墻邊,正用炭筆在地上畫著什么。他剛想湊近看,那個戴皮手套的男人突然擋住去路:“老伯,民國二十六年冬天,這巷子的櫻花是不是開得特別早?“
老王頭的扁擔“咣當“掉在地上。
______七十七節(jié)
廢棄實驗室的檔案柜散發(fā)著霉味,像極了程玉小時候在當鋪聞到的死當味兒。他抹了把柜門上的灰,指腹突然被什么扎了一下——半截銀簪頭卡在鎖眼里,簪花上纏著根褪色的藍發(fā)帶。
“是程瑛的簪子。“白璃的聲音有些抖。她解下發(fā)帶,上面用繡花針戳出的盲文在陽光下若隱若現(xiàn)。
陳鐵掄起錘子砸鎖時,驚飛了柜頂?shù)尿稹7狐S的報紙雪片般飄落,葉蘭突然“啊“了一聲——她踩到的那張《中央日報》上,程瑛用口紅畫的梅花正印在自己鞋底。
“不是暴雨預(yù)警...“程玉蹲下身,手指描著報紙上被紅筆圈出的日期,“是他們做實驗的日子。“那些日期連起來,正好是程瑛失蹤前七個星期三。
______
七十八
焚化爐的灰堆里,葉蘭的銀簪挑起半頁樂譜。紙邊焦黑卷曲,像是被人從火里搶出來的,邊緣還留著幾道焦黃的指印——那是拼命搶救時留下的痕跡,指印的紋路在陽光下清晰可見,像是有人曾死死攥著這頁紙,直到最后一刻才松手。
“這字跡...“老樂師的手指抖得厲害,指節(jié)泛白,幾乎要將脆弱的紙頁捏碎。他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煙熏過,“是程瑛改的譜子。“他試著哼了兩句,可調(diào)子剛起,就突然哽住——那些音符連起來不是《梅花三弄》,倒像是漢口鐘樓的報時調(diào),低沉、機械,帶著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規(guī)律性。
程玉的匕首在爐灰里翻找,刀刃刮過焦炭時發(fā)出細碎的“沙沙“聲。突然,“叮“的一聲輕響,匕首尖碰到了什么硬物。他撥開灰燼,挖出一塊融化的蠟,蠟體已經(jīng)變形,但上面還清晰地印著半個耳廓的輪廓——耳垂的形狀小巧圓潤,耳蝸的螺旋紋路細膩分明,像是有人曾將蠟塊緊緊貼在耳邊,直到蠟液凝固,將耳朵的形狀永遠烙印下來。
他盯著那塊蠟,突然想起小時候陪程瑛去采耳的情景。那時的程瑛才十六歲,坐在胡同口的矮凳上,陽光透過槐樹葉斑駁地落在她肩頭。采耳的老師傅捏著她的耳垂,嘖嘖稱奇:“這丫頭耳蝸生得特別,是難得的'七竅玲瓏耳',聽音辨位比常人準得多。“程瑛聽了就笑,眼睛彎成月牙:“那我以后當個音樂老師好了!“
白璃突然捂住嘴,她的指尖觸到蠟塊背面——那里粘著一片小小的指甲蓋,邊緣已經(jīng)泛黃,但上面的刻痕依然清晰。那是用繡花針一筆一劃刻出來的字:“哥,我耳朵里有鐘聲在響“。字跡纖細顫抖,像是忍著極大的痛苦寫下的。
爐灰堆里突然卷起一陣風,將未燃盡的紙屑揚起,在空中打著旋。那些紙屑上的音符在陽光下閃爍,像是無數(shù)個微小的鐘擺,無聲地晃動著。
______
七十九
儲藏室的木箱早已腐朽,陳鐵的指尖剛碰到箱蓋,就聽“咔嚓“一聲,木板碎成了渣。朽木屑撲簌簌落進他的衣領(lǐng)里,扎得他齜牙咧嘴,罵了句:“他娘的,這箱子比老子的褲腰帶還不結(jié)實!“
箱底的照片上,十二個穿白大褂的人站在櫻花樹下,面無表情地看向鏡頭。他們的白大褂漿洗得筆挺,胸前的鋼筆閃著冷光,活像一群剛從殯儀館里走出來的紙人,連嘴角的弧度都像是用尺子量好的。
“這矮子我認得!“陳鐵突然指著照片最邊上那個戴圓框眼鏡的男人,嗓門大得震得屋頂?shù)幕覊m簌簌落下,“去年在碼頭給鬼子搬藥箱的龜孫!那天他還踹了老子一腳,鞋底沾的泥巴印子我現(xiàn)在都記得!“他的拳頭捏得咯咯響,指節(jié)泛白,像是下一秒就要砸穿照片上那張?zhí)搨蔚男δ槨?
白璃卻沒說話。她的目光死死盯著照片角落——樹杈上掛著一件藍布衫,正是省立女中的校服。那件衣服的第三顆紐扣松了,上面歪歪扭扭地縫了幾針,線頭還露在外面。她的指尖輕輕撫過照片上那幾針腳,突然覺得頭暈?zāi)垦!鞘撬p的。程瑛總是毛手毛腳,動不動就扯掉紐扣,每次都是白璃一邊罵她敗家,一邊摸出針線包給她縫上。
“你能不能小心點?這月都縫第三回了!“
“知道啦知道啦,下次請你吃糖葫蘆!“
記憶里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可照片上的藍布衫已經(jīng)沾滿了櫻花的花汁,像是被血浸透了一樣。
啞姑突然發(fā)瘋似的撲向箱子最底層,她的指甲摳進木板縫隙,硬生生撕開了油紙封層。里面不是文件,而是十二個眼藥水瓶子,整整齊齊地碼在棉花上。每個瓶底都粘著一片干花,花瓣已經(jīng)褪色,但形狀還完好。
她抓起第七個瓶子對著光看,渾濁的玻璃后,程瑛用睫毛在花瓣上寫的“疼“字已經(jīng)快褪光了,只剩下一點淡淡的痕跡,像是被淚水暈開的水漬。
______
八十
天蒙蒙亮?xí)r,賣粥的老張頭推著獨輪車路過櫻花巷。晨霧還未散盡,他瞇著老花眼,看見那幾個人在巷口掛燈籠。白燈籠上糊著舊報紙,風一吹就嘩啦啦響,像是有人在低聲啜泣。
“姑娘,清明還早呢...“老張頭舀了碗熱豆?jié){遞過去,白璃伸手接住,指尖冰涼得像塊鐵,凍得他差點摔了碗。他搓了搓手,忍不住多嘴:“這巷子不干凈,去年這時候,有人聽見櫻花樹底下有哭聲...“
話音未落,啞姑突然沖到最大的那棵枯櫻下,陶塤聲凄厲得像貓叫,刺得人耳膜生疼。老張頭嚇得倒退兩步,卻見滿樹死枝竟撲簌簌抖下“花瓣“來——他揉揉眼,那哪是什么花瓣,分明是去年就該爛掉的實驗記錄紙,紙邊焦黃卷曲,像是被火燒過又被人硬生生摁滅了。
程玉接住一張,上面的字跡已經(jīng)模糊,但還能辨認出程瑛的筆跡:“當櫻花再開時,記得幫我給娘墳前帶件藍布衫...“后面的字被水漬暈開,像是被淚水打濕過。
風突然停了。十二盞白燈籠同時熄滅,最后一縷青煙在空中打了個旋,消失在魚肚白的天光里。老張頭低頭看了眼手里的銅勺,不知何時已經(jīng)掉在了地上,驚飛了幾只啄食的麻雀。
巷子深處,那棵枯櫻的樹皮下,隱隱滲出一滴樹脂,在晨光中晶瑩剔透,像極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