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溫縣至晉陽,常規路程有兩條,其一是:從河內至上黨郡,穿越太行陘,過壺關至屯留,最后抵達晉陽。其二:從溫縣向東至鄴城,再向北經過常山郡,經井陘至晉陽。此兩條路,各有優劣。走太行陘,路程稍短,然天井、壺關險關難越,走井陘,則河北紛亂,難行大軍。”
營中,負責為天子及諸將領介紹道路情報的張平還有一條常規北上晉陽的道路沒提。這條路提了也白提。
正是昔日中原大軍北上晉陽的首要通道:西渡黃河至安邑,再沿汾水至晉陽。此道一路地勢平緩,便于車馬通行。最是適宜大軍行軍。
只是如今這條路的中央有匈奴漢國國都坐落在此,汾水兩岸更是匯集了幾十萬胡漢大軍。除非劉畿的外掛是全圖透視,否則去了就是一網成擒。
此時營中尚在座者,除了皇帝司馬熾聽起來云里霧里,其他領軍諸將看著木架子上并州詳情圖則是紛紛點頭不已。
都是常年在洛陽、河內及周邊地區廝混的軍將,又有幾人不了解并州的地形?縱使沒有親身走過一遍,至少一些重要地理位置也是聽說過的。
張平將暫定的兩條道路,大概需要經過的重要關卡一一介紹一遍后,劉畿起身接過張平手上的指揮棒,笑著向在座諸將問道:
“依諸將之見,我等是走太行陘,還是走井陘?”
裴倫、郭令、司馬凱、司馬力四人互相之間眼神交流了一遍,旋即都沉寂無聲。
在四人看來,這兩條路哪一條都不好走。最好走的路還是南下,溫縣雖距江南千里,但乘舟不過一旬,還不用走路的,多好!
不過南下的路被劉畿以惶惶大義給堵住,誰敢提議南下,誰就要背上讓天子遺棄江北千萬子民的黑鍋,這口黑鍋誰都背不動!
畢竟誰也不想留名史冊,遺臭萬年,累及子孫。
于是,四人只好在此時一言不發,既是胸無良策可獻,更是在隱晦地表達抗議。
倒是還沒跟劉畿認得多少字的梁大寶,指著木架地圖上指向太行陘的短小標識大聲嚷嚷道:
“行軍走道,自當尋短程,縱有險關,我亦愿為先登!”
裴倫、郭令等人聞言都跟看傻子似的看向梁大寶,而梁大寶也瞧不上裴倫、郭令等人朝秦暮楚,輕易變節,見幾人視線投來,當即輕哼一聲。
劉畿倒是很滿意梁大寶的態度,自從營業經商,劉畿這才有些體會到為何后世老板不論財富多少,總是念念叨叨著態度問題。
從老板的角度出發,裴倫、郭令、司馬凱、司馬力這四名新員工,吃著劉畿的飯,卻有砸劉畿鍋的心思,甚至還想直接賣了劉畿另尋富貴。
雖說人性如此,但想來是個正常人站在人主的角度都不會喜歡這樣的部下。好在吃人嘴短,現階段劉畿吩咐的事情,裴倫、郭令等人還能執行。
想到此處,已知裴倫、郭令二人輕易不會開口后,劉畿也不浪費時間,直接用指揮部輕敲地圖說出自己的謀劃:
“大寶所言甚是,行軍走道自當尋短途,所以依我之意,當走太行陘。其因有三:一:天井關在側不遠,若旬日之內無力破關,我等自當另尋他路,試錯成本低。二:若天井關可破,壺關自有前例可尋,軍心士氣當振,三:天井既破,晉陽距壺關不過須臾,自可請晉陽連兵,共謀壺關!”
劉畿向來不憚于訴說自己的野心。在劉畿心中,此行北上,挾天子入晉陽只是基礎目標,若可趁機克復壺關,這才稱得上是大獲全勝!
永嘉二年,劉淵遣撫軍將軍劉聰等十名將軍向南蠶食太行,直至去年,也就是永嘉三年,不知兵的王曠強令晉軍棄險關不守,出關迎敵。
結果王曠生死不明,連累并州晉軍喪失掉了最后的精銳,繼而導致上黨太守龐淳迫于形勢不得不以壺關降漢。
壺關一失,晉陽孤懸,并州危矣。正因壺關在手,胡漢才能肆無忌憚的讓石勒出冀州,王彌、劉聰直趨洛陽。
劉畿只有收復壺關,則晉陽才能猶秦之有崤函,蜀之有劍閣也。劉畿才可據晉陽,獲得發展的空間。
否則匈奴漢騎由壺關長驅直入晉陽,劉畿再多的生產技術都不夠匈奴人一把大火燒的。
更重要的是:壺關據太行之險,扼南北之沖,壺關失守,則太行不守;太行不守,則河北危矣。劉畿若能克服壺關,其勢必天下響動。
得壺關者,得上黨;得上黨者,得天下肩背,得天下脊背,便總有仁人志士愿將那點身家性命投到創造奇跡的劉畿身上。
一如當年昆陽之戰,劉畿若要復漢,不創造些類似當年光武帝大魔導師級的奇跡,世人怎能相信,天命會再度眷顧劉漢?
見劉畿信心滿滿的樣子,裴倫、郭令心下暗憂,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司馬凱、司馬力則是無兵無權,任由劉畿施為。
反正在諸將看來,正如劉畿所說:太行天險天井關距溫縣不遠,是成是敗,劉畿想要試試,那就讓劉畿試試唄。
若劉畿真有天命,能夠克復天井關,據天井之險,身后有退路,諸將不介意陪劉畿再向北闖闖。畢竟沒試過,誰也不知道是否有奇跡。
若此行劉畿無力攻克天井關,那么正好以世事艱難為由,駁斥劉畿先前言之鑿鑿的北上大義。眾人試過無力北上,那么就只能南下保存實力了。
想來到時世人也不好說些什么,既保留了皇帝顏面,更留住了公卿將領的名聲。這也是裴倫、郭令二人愿從劉畿北上一行的原因之一。
都是在人間走一趟,誰也不想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
若現實證明以溫縣當前實力,真無力扶保天子北上,到時劉畿也不好死抓著皇帝不放,硬要北行了。
說到底,眾怒難犯,司馬熾只是一個毫無威望的傀儡皇帝,真逼急了,軍中動亂一起,司馬熾暴斃,這黑鍋甩到劉畿頭上就是。大家都是忠臣!
司馬氏以賄賂世家篡奪了曹氏天下,那就不要怪世家豪強多以家族興衰為先,國家興亡在后了。
反正效忠司馬氏只是為了榮華富貴,當司馬氏皇帝成為世家豪強榮華富貴的阻礙時,世家豪強不介意換一個皇帝,再不行,換一個皇朝!
司馬熾的性命,在溫縣公卿將領眼中其實并不是那么貴重。
劉畿此行北上,也不乏有給司馬熾這個皇帝增加點含金量的意味。畢竟手里的傀儡若是沒人在乎,那劉畿不就白挾持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