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影的臨時據點比俞辰想象中要簡陋得多。藏身于穹頂第三層廢棄的污水處理區，整個空間不超過三十平米，唯一的照明來自墻上幾盞忽明忽暗的應急燈。空氣中彌漫著某種化學藥劑和霉味混合的刺鼻氣息。

“你們最好看看這個。“時影從金屬墻壁的暗格中取出一個手掌大小的透明數據板，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動。數據板投射出的全息影像在昏暗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孟清歌湊近了些，她的額頭幾乎要碰到那些漂浮的紅色線條。“這是...太陽活動模型？“

“不完全是。“時影的聲音低沉，“這是2189年7月15日的太陽耀斑預測模型——距離現在還有四個月零三天。“

俞辰立刻擠到前面，專業本能讓他忘記了這幾天的疲憊和恐懼。他的眼睛快速掃過那些復雜的參數和曲線，手指不自覺地跟著在空中劃動，仿佛在操作一臺無形的計算機。

“這個能量級別...“俞辰的聲音突然哽住了，“不可能，這相當于卡林頓事件的十倍！如果這個模型準確，地球磁層會被直接撕開...“

“準確度99.87%。“時影平靜地說，“這是穹頂科學院三百臺量子計算機連續運算半年的結果。我們稱之為'終焉耀斑'。“

孟清歌猛地轉頭看向時影，“那你們有什么防護措施？穹頂能承受這種級別的太陽風暴嗎？“

時影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那可能是他這幾天最接近“表情“的變化。“現在的穹頂材料最多能抵擋卡林頓事件級別的沖擊。面對終焉耀斑...“他停頓了一下，“相當于用紙板箱防御核彈。“

房間里突然安靜得可怕。俞辰能聽到自己太陽穴血管跳動的聲音，咚、咚、咚，像是某種倒計時。

“所以這就是你們要改變歷史的原因。“孟清歌輕聲說，“不是為了改善這個未來，而是因為它即將毀滅。“

時影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在數據板上調出另一組圖像。這次顯示的是地球全息投影，但與他們熟悉的藍綠色星球不同，這個地球表面覆蓋著數十個巨大的透明穹頂，穹頂之外是灰褐色的死寂陸地和大片赤紅色的海洋。

“這是現在的全球狀態。“時影說，“而這是六十年前——你們的時代。“

地球圖像變化了，回到了俞辰熟悉的模樣，但緊接著，一系列紅色標記開始在地球表面閃爍：北極冰蓋消融、亞馬遜雨林大火、東亞超級沙塵暴...

“2089年11月3日，南極威爾克斯地冰下湖完全融化，導致東南極冰蓋西南部大規模滑動。“時影的聲音像機器一樣平穩，“這次崩塌引發了連鎖反應，直接導致五年內海平面上升2.3米，沿海城市全部淪陷。這是穹頂紀元開始的直接原因。“

孟清歌的臉色變得蒼白。“威爾克斯地...我們的生態模型預測過這個可能性，但主流學界一直認為至少還要三十年...“

“你們的模型是對的，只是低估了人類排放的增長速度。“時影說，“就像你們低估了時空裂隙的危險性一樣。“

俞辰突然抓住時影的手腕，“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們的生態模型？這些數據不應該——“

“——不應該被一個未來反抗軍知道？“時影輕輕掙脫俞辰的手，“我有我的信息來源。現在，重點是這個。“他調出兩組并排的數據流，“左邊是終焉耀斑的能量釋放曲線，右邊是你們通過時空裂隙時記錄的能量波動讀數。“

俞辰的呼吸停滯了一秒。兩條曲線幾乎完全吻合，只在幾個細微的頻率點上有所差異。

“這不可能...“俞辰喃喃道，“時空裂隙的能量特征怎么會和太陽耀斑...“

“不是相似。“時影糾正道，“是互補。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面。“

孟清歌突然站起身，在狹小的空間里來回踱步。“所以你們認為時空裂隙和太陽耀斑有關聯？這就是你們要改變歷史的原因？“

“關聯性87.6%。“時影說，“但我們的目標不是改變歷史，而是創造一個新的時間分支。在原來的時間線上，終焉耀斑會毀滅所有地表生命。穹頂只能延緩死亡，而不是阻止它。“

俞辰感到一陣眩暈。他想起自己在高原觀測站看到的那些異常太陽活動，那些他以為是儀器故障的奇怪讀數。現在想來，那些數據與眼前的全息投影何其相似。

“我需要原始數據。“俞辰說，“太陽黑子活動記錄、日冕物質拋射的完整光譜分析、還有——“

“都在這里。“時影遞給他一個微型存儲芯片，“包括你們時代未來三個月將發生的七次關鍵環境災難的精確預測。驗證它們，你就會相信我說的是事實。“

孟清歌突然停下腳步，“等等，如果我們現在知道了這些災難，回去后阻止它們發生，是不是就能避免穹頂紀元的到來？“

“理論上，是的。“時影說，“但每次時空干涉都會產生熵增效應。你們已經看到了未來，這個認知本身就改變了你們的行為模式。蝴蝶效應已經開始。“

俞辰將存儲芯片緊緊攥在手心，金屬邊緣幾乎要刺入他的皮膚。他想起導師曾經說過的話：有些知識一旦獲得，就無法假裝不知道。現在的他徹底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

“還有更糟的消息。“時影調出另一組圖像，“這是時空干涉監測系統的最新數據。每次你們穿越裂隙，兩個時空之間的熵值都在加速增長。“

圖像顯示兩條纏繞上升的曲線，一條代表2089年時空，一條代表2189年時空。在最近幾天，兩條曲線的上升角度幾乎變成了垂直線。

“如果這種趨勢繼續...“時影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兩個時空都會崩潰。“俞辰替他說完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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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清歌突然走向角落里一個被黑布覆蓋的物體。“這是什么？“她不等時影回答就掀開了黑布。

下面是一個簡陋的顯示屏，上面循環播放著一些模糊的畫面：孩子們在灰白色的教室里面無表情地坐著，工人們在流水線上機械地重復著動作，街道上的人們行走時幾乎不會相互看一眼。

“情感抑制芯片的監控畫面。“時影說，“穹頂居民日常生活。“

孟清歌的手指顫抖著觸碰屏幕上一個正在畫畫的小女孩。女孩的眼睛大而無神，手中的蠟筆機械地在紙上涂抹著規定的圖案。

“他們...感覺不到快樂嗎？“

“基礎情緒還在，但深度情感連接能力已經喪失。“時影走到她身邊，“六十年前的大崩潰后，社會需要穩定。情感被視為不穩定因素。“

他調出一段加密文件，顯示出一組大腦掃描圖像。“第一代芯片只是抑制攻擊性情緒。到第三代時，已經能夠精準控制共情能力、藝術感知和親密關系需求。“

“這太可怕了...“孟清歌的聲音哽咽了，“他們奪走了讓人之所以為人的東西。“

俞辰走過來，看到屏幕上滾動的數據。“等等，這個神經反饋模式...和我們時代的抗抑郁芯片研究幾乎一樣。“

“本來就是同一條技術路線的發展。“時影說，“你們時代的生物科技公司已經埋下了種子。大崩潰后，這項技術被強制推廣到全人口。“

孟清歌突然想起了什么，轉向時影，“那你呢？你也有這個芯片嗎？“

時影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卷起左袖。在他的前臂內側，有一個明顯的圓形疤痕。“我拆除了它。過程...不太愉快。“

俞辰注意到那個疤痕周圍的皮膚有不正常的增生，像是經歷過多次愈合和重新撕裂。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他的腦海：時影到底活了多少年？他到底嘗試過多少次改變歷史？

“我們得回去。“孟清歌突然說，“必須阻止這一切發生。不只是太陽耀斑，還有這個——“她指著屏幕上那些行尸走肉般的人們，“我們不能讓人類變成這樣。“

“情感抑制只是結果，不是原因。“時影冷靜地說，“當社會瀕臨崩潰時，人們自愿放棄了情感以換取生存。你們要改變的不是技術，而是導致這種選擇的絕境。“

俞辰看著存儲芯片，又看看那些可怕的監控畫面。他突然意識到，他們肩負的不只是兩個時空的物理存續，更是人類靈魂的存續。

“我們需要一個計劃。“俞辰說，“首先驗證這些數據的真實性，然后——“

他的話被一陣刺耳的警報聲打斷。時影迅速關閉所有全息投影，數據板切換成外部監控畫面。屏幕上，三個銀色人形機器人正在檢查隔壁區域的管道。

“巡邏機。“時影低聲說，“他們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區域...系統可能已經發現了我們的入侵痕跡。“

時影快速收拾關鍵設備，動作熟練得令人心疼。“我們得立刻轉移。安全屋B在西北區，距離這里兩公里。“

“等等，“俞辰拉住他，“我們還沒決定下一步行動。是專注于收集更多未來科技應對耀斑，還是回去改變歷史進程？“

“兩者都需要。“時影塞給他們每人一件灰色斗篷，“但首先得活著離開這里。“

孟清歌披上斗篷，突然問道：“如果時空干涉會導致熵增，那我們回去改變歷史會不會加速兩個時空的崩潰？“

時影的動作停頓了一瞬。“風險系數67.3%。但不干涉的風險是100%。“

“這不夠精確。“俞辰皺眉，“我們需要更準確的計算。“

“沒有時間了。“時影指向監控屏幕，機器人已經打開了通往他們這個區域的門，“決定吧：留在這里收集更多數據，或者帶著已知的信息回去嘗試改變歷史？“

孟清歌和俞辰交換了一個眼神。在短短幾天的相處中，他們已經發展出某種無需言語的默契。

“回去。“他們異口同聲地說。

時影點點頭，似乎早料到這個答案。他從墻上的暗格中取出一個小型金屬箱。“帶上這個。里面有兩支納米修復劑，可以保護你們在穿越時不被時空輻射分解。“

“只有兩支？“孟清歌問，“那你呢？“

“我經歷過更糟的情況。“時影說著，突然皺眉看向數據板，“不對勁...機器人在撤退。“

確實，監控畫面顯示那些銀色身影正在有序地離開，就像收到了什么緊急指令。

時影快速調出另一個監控窗口，顯示穹頂外部的實時影像。太陽在畫面中顯得異常巨大，表面布滿了猙獰的黑子群。

“太陽活動突然加劇。“時影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波動，“這不正常...按照模型，終焉耀斑應該還有四個月...“

數據板上的數字瘋狂跳動，警報聲越來越急促。俞辰湊近屏幕，專業本能讓他立刻理解了那些數據的含義。

“是X級耀斑！就在現在發生！“他大喊，“穹頂能承受嗎？“

時影的手指在數據板上飛舞，調出結構應力圖。“主穹頂能撐住，但外圍區域...“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陣劇烈的震動突然襲來，整個房間像遭遇地震一樣搖晃。天花板上的管道發出可怕的金屬扭曲聲，一股熱水從裂縫中噴涌而出。

“走！現在！“時影推著他們向緊急出口跑去，“去穿越點！裂隙會在太陽活動高峰期再次打開！“

三人跌跌撞撞地穿過狹窄的通道，身后傳來金屬斷裂的巨響。應急燈忽明忽暗，給一切蒙上詭異的紅光。

孟清歌突然停下腳步，“等等，如果我們現在回去，怎么保證能找到解決兩個危機的辦法？我們甚至不確定它們是否相關！“

“沒有保證。“時影頭也不回地繼續前進，“只有選擇。“

又一波震動襲來，這次更加強烈。俞辰撞在墻上，感到一陣劇痛從肋骨傳來。他咬牙跟上，腦海中卻浮現出那些太陽數據中的異常模式。

“時影！“他在奔跑中大喊，“耀斑的能量讀數...和時空裂隙波動...它們不是相似...“

時影回頭看他，在閃爍的紅光中，他的眼睛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金色。

“...它們是完全相同的。“俞辰喘著氣說，“耀斑和裂隙是同一種現象的不同表現，對不對？“

時影的表情凝固了。在那一刻，俞辰確信他看到了一絲恐懼——或者也許是希望——閃過那張一直冷靜得可怕的面孔。

“快跑。“時影只說了一句話，“答案在另一邊。“

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他們身后的通道徹底坍塌。三人沖向最后一段通往地面的樓梯，而整個地下設施正在他們腳下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