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一幕，朱載壡依舊保持著神色平靜，他差點就忍不住笑出來，畢竟這所謂的‘仙旨’、‘請示三清祖師’都是他編造出來的。

不過，他感覺可能嘉靖會對其有所懷疑，畢竟三清和神仙們，還會在意這種事情嗎？

歷朝歷代大興土木的皇帝多了，怎么沒見過他們理會啊，偏偏到了嘉靖朝，神仙們開始關注了？

這些懷疑是肯定存在的。

但終究是懷疑。

嘉靖無法解釋自己的‘玉清雷法’，等到這則‘小型積弊’解決后，他自然會拿出十萬國運值，傳給嘉靖三清煉氣法的第一卷，到時嘉靖自己就能感受出來到底是不是仙法了。

任何懷疑，亦或者是認為這些事情不合理、荒謬，最終在‘仙法是真的’、‘長生也是真的’面前，都將不復存在。

文武百官，心中感到些許的荒謬，陛下這些年來大肆建造道觀宮殿，耗費民脂民膏，就是為了修玄；而現在同樣打著修玄幌子的太子殿下，卻要拆除道觀宮殿？

這是什么意思？

哦，他們懂了。

他們誤會朱載壡了。

太子殿下聰慧，這是在曲線救國啊。

......

西苑，仁壽宮。

當確定，需要拆除這些年來浪費民脂民膏建造的各種道觀，才能獲得煉氣法后，嘉靖第一時間就讓內閣首輔嚴嵩到仁壽宮，商議此事。

朱載壡也跟著一起來到仁壽宮。

他雖然可以利用多余的時間修煉煉氣法，但進度增長的太慢了，還不如和嘉靖一起開會，看看嘉靖接下來的安排。

這其中還有著嘉靖的要求，嘉靖的意思是，讓‘您’也一同參加一下，看看哪些方面做的不足，或者有問題，最好及時提出來他這位皇帝好進行改正。

相當于領導監督員工的工作了。

不合格，就給我改！

政事方面朱載壡給不出來什么意見，也沒有什么好建議的，但他很愿意監督嘉靖的工作，畢竟大明朝還有很多積弊，等著嘉靖處理呢，這才剛剛開始，給我好好干！

嘉靖是一位很喜歡玩神秘的皇帝，仁壽宮內，嘉靖的身影被屏風幄帳掩住，讓嚴嵩看不清他的樣子。

其實也并非是喜歡玩神秘，這些年來嘉靖不斷服用丹藥，身體已經發生了病變，皮膚上滿是紅疹和病斑，顯得病態。

堂堂皇帝，這個樣子，甚是不雅。

更失去了身為天子的威嚴。

實際上，很少有人能和嘉靖近距離接觸，看清他的樣貌，嚴嵩是為數不多的人之一。

這也是為何，嘉靖的冕旒很長很長，以至于整個遮住了臉的原因，他不愿意讓臣子們看到，大明朝的君王是這個樣子。

朱載壡清楚嘉靖現在這幅樣子完全是中毒了，不僅是臉上出現紅疹斑點，嘉靖冬日的時候感到燥熱、夏日的時候發覺寒冷，都是因為重金屬中毒。

幄帳深處，嘉靖依舊身披道袍，端坐在宮人編織的蒲團上，朱載壡這位太子，同樣身披道袍，坐在一旁。

嚴嵩早就習慣了，每次仁壽宮內商議大事，對著幄帳和嘉靖交談。

此時嘉靖心緒復雜。

目前看來，道觀拆是肯定要拆的。

怎么拆、如何拆、拆下來所獲得的錢糧分配問題，臣子們也能解決。

關鍵是，全部拆除？

還是選擇部分拆除，部分保留？

“朕遵三清仙師法諭，決定拆除乾清宮齋醮。”隔著幄帳，嘉靖淡聲道，同時余光掃了一眼身旁不遠處的朱載壡。

嚴嵩六十九歲了，聽著這話，心中跟明鏡似的，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他白發蒼蒼老態龍鐘，有氣無力的道：“乾清宮齋醮，據臣所知，是我大明朝道觀齋醮中，耗費錢銀最多的，甚至比其他諸道觀加起來都多，陛下拆除乾清宮齋醮，乃是圣人之舉。”

幄帳內的嘉靖面色不動，心中對嚴嵩這話格外滿意。

嚴嵩靜靜的等待著幄帳的回復。

現在就看朱載壡的意思了。

拆除道觀這件事情，所有人都同意了，可不代表著就結束了，最終還需要朱載壡這位能與‘神仙’溝通的太子殿下同意，才行呢。

雖然他嚴嵩清楚，太子修玄純屬扯淡，但皇帝認為是真的，他也只能跟著認為是真的。

朱載壡這個時候，沒有出聲。

幄帳外的嚴嵩好奇，太子怎么不表達一下自己的意思？

怎么的。

您和神仙溝通呢？

朱載壡自然是沒有和神仙溝通，他在思索著嚴嵩和嘉靖的對話，很快他就琢磨明白了。

嚴嵩這話的意思，是乾清宮齋醮建造時，耗費的銀兩很多。

甚至比其他道觀加起來都要多。

那么，只需要拆除乾清宮齋醮就可以了，其余的道觀可以‘適當性’的保留。

仔細想想，不就這個意思嗎？

或者說，這是嘉靖的意思，只是嘉靖借著嚴嵩之口，說出來這番話。

讓嚴嵩和他商量。

這兩個老狐貍，堪稱成精了，不細細琢磨，普通人還真的揣測不明白話語中的含義。

乾清宮齋醮，確實耗費了很多銀錢。

可若是說堪比其他道觀宮殿修建耗費銀錢總和，就純是在忽悠他了。

嘉靖的想法，他已經看出來了。

為了獲得煉氣法，道觀確實需要拆，但能否精拆、細拆、少拆，畢竟嘉靖確實舍不得這些道觀，還有...可能他們依舊對于修玄之事有所懷疑，更是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溝通神仙。

若非嘉靖對于長生不死和修仙太過于追求了，乾清宮的齋醮他都不可能有拆除的想法。

這還是因為現在剛剛開始，嘉靖依舊對于自己能傳下修仙之法不太相信，不然的話，嘉靖自己就會主動把所有宮殿全部拆除了。

“乾清宮齋醮確實該拆，不過顯靈宮也需要拆除。”朱載壡道。

嚴嵩聞言心神微頓，嘉靖更是肉疼了起來，乾清宮齋醮是嘉靖二年修建的，他很喜歡這座齋壇，為了獲得那‘可能存在的修仙法’他已經豁出去了，現在連顯靈宮都要拆？

顯靈宮是嘉靖三年道士邵元節建議他修建的，這宮原為成祖爺所建的‘天將廟’，改建為顯靈宮后，他經常入其，參悟玄法。

難道也要拆了？

“那就拆吧。”嘉靖心中一橫，為了長生修玄，豁出去了。

“陛下圣明吶。”

“仰賴陛下如天之德，這下...百姓們有福了。”

嚴嵩高呼了一聲，有模有樣的感嘆道。

決定下來后，嚴嵩認為拆除這兩處就已經差不多了，可幄帳內，朱載壡并沒有停下，想了想道：

“京師外的四郊祭壇，也要拆了。”

這四郊祭臺，也耗費了不少銀錢，當初嘉靖皇帝修建四郊祭臺用的理由是‘天地分祀’的禮制改革。

根本沒啥用。

“圜丘壇、方澤壇、朝日壇、夕月壇，全部要拆了？”嘉靖皇帝看向朱載壡，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太子，此四壇可是按道家八卦布局，以乾天、坤地、離日、坎月，定天地祭祀，怎可拆除？”

“需要拆了，這四郊祭壇，不合玄道。”朱載壡煞有其事的道。

當然，口頭上的話肯定威力沒那么大。

只見他單手結印。

一絲潔白色氣流緩緩從指尖浮現。

他雖剛剛踏入仙道，連個半吊子修士都算不上，但最起碼的控制一絲法力，讓其變幻還是能做到的。

朱載壡控制著這絲法力氣流，滴溜溜的轉著，然后化作各種圖案。

嘉靖看著這一幕，立刻坐正了身子，仔細觀察這圖案，但他始終看不出來，這是什么東西。

什么亂七八糟的？

“不知這是...”嘉靖疑惑道。

朱載壡面色認真的道：“此乃仙道真言，非玄修不可看懂。”

“仙道真言！”嘉靖愣了愣，看起來好像似乎是那么一回事啊，他這個凡人確實根本看不懂，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應，看得他迷迷糊糊的。

“那，這仙道真言代表何意？”

“嗯，根據兒臣的參悟，其中表示京師外的四郊祭臺，不成體統，合該速速拆除，不然大明朝要遭天譴！！”

要遭天譴！

嘉靖被這玄乎其玄的話，弄的有些緊張，不過最終他還是相信了。

畢竟，這世間誰能營造出來這種畫面？

雖不如古籍中記載的什么吞云吐霧、排山倒海，可這確確實實是神跡啊，段殷、陶仲文等道士天天陪著自己修玄，也沒有弄出來這些東西啊。

看來是真的。

確實是仙道真言。

自己看不懂，是因為還沒有修玄，等自己也修玄了，也將能看懂并參悟明白。

那就拆了！

“拆，拆拆拆！！”嘉靖咬了咬牙，下令道。

“陛下圣明吶...”嚴嵩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陛下和太子的交談話語，他隔著幄帳聽得清清楚楚。

這也太玄乎了吧，仙道真言都弄出來了？

本來認為段殷、陶仲文等人，能說會道裝神弄鬼，已經很會欺騙陛下了，沒想到太子更甚。

說得像真的一樣。

不過，這么多道觀，真的要全部拆除嗎？

“山西運城鹽池，供奉池神、太陽神、風神的神廟，也需要拆了。”

“還有上清宮，需要停修。”

“永壽宮也需要停止改造，其中的丹房、醮壇，全部拆除。”

“欽安殿，停止修建。”

朱載壡又陸陸續續的給出指示。

看來他一同來仁壽宮參加這次會議是對的，不然的話嘉靖可能還要‘偷奸耍滑’，就象征性的拆兩三座道觀，這怎么行？

摳摳搜搜的，哪有個皇帝樣？

“這，這這這...”嘉靖皇帝聽著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道觀、宮殿名，見全部需要拆除后，整個人顯得有些麻木，雙眼紅了些。

“全部拆了，朕如何修玄？”

“仁壽宮內就可以修，不需要建這么多道觀。”朱載壡看了嘉靖皇帝一眼。

嘉靖忽然感到惱火。

這么多年為了修道觀，他不考慮民生，讓嚴嵩瘋狂給他攬財，現在全部拆了，這讓他有種這么多年的皇帝白當了的感覺。

并非是他不追求這長生法。

而是不舍得。

更重要的是，他并非是蠢人，這天地間到底有沒有神仙，其實他也不清楚，他確實追求長生不死，可古往今來哪位帝王真的成功了？

還有，全部拆了這些道觀，屆時自己未能獲得仙法呢？

但，太子這表現出來的種種，真的很像是修玄成功了啊。

“對了，大光明殿也需要拆了。”朱載壡這個時候正在思索著，還有哪些道觀宮殿需要拆除，大高玄殿暫且留著，他需要‘起壇做法’用，那么除此之外其他和修仙有關的，該拆也就拆了。

甚至，仁壽宮他都想拆了，不過考慮到嘉靖在這里住習慣了，暫且算了。

大光明殿，這是嘉靖之前修建的‘私心玄修中心’，巍峨浩瀚，可謂是花了不少錢，必須拆了。

“大光明殿也要拆！”嘉靖皇帝忽然失聲了起來，眼眶都紅了，大光明殿被拆了，他去哪里修玄？

“太子，可否商量商量，僅拆除少量道觀宮殿...”

朱載壡絕情的搖了搖頭。

除了大高玄殿，留著給他用，其余的全部拆了，你嘉靖以后是要每天治國十二個時辰的模范好皇帝，需要這些道觀有什么用？

這種道觀宮殿，與其在那擺著、放著，不如拆除換算成為銀錢，貼救百姓，還能增加國運值。

畢竟，這些道觀宮殿，所用的材料盡皆不凡，拆除后所獲得的材料，也可以用于其他方面，這些材料通過各種方式，譬如售賣給大族、商人等等，換得銀錢，就算是有些不能賣的，也可以重新使用在利國利民的建筑物上，譬如倉庫等等。

嘉靖絕望了起來。

看來。

只能開始拆了。

嚴嵩聽著嘉靖和朱載壡的交談，心中不禁琢磨著，此次拆除大量宮殿，看來能撈到不少錢財。

最終所獲得的錢財，五五分賬。

嘉靖五成。

嚴家五成。

嗯，他嚴嵩可以吃虧些，自己這五成中拿出來一點點，分給下面的官員們。

假設總共能獲得錢財一千萬兩白銀，嘉靖拿五百萬，嚴家拿四百多萬，說不定嘉靖還會感謝他嚴嵩。

他覺得，陛下除了疑似被太子糊弄到了之外，也很有可能是想要修建一座更大、更宏偉的道觀，但大明朝實在沒有錢了，百姓和商人們也壓榨不出來了，于是只能這么辦了。

就在嚴嵩心中盤算著的時候。

內侍忽然匆匆走了進來。

“陛下，道士段殷求見。”內侍走到嘉靖身旁，低聲道，聞言嘉靖若有所思，“讓他進來。”

很快。

一道身影，緩步而來。

他身披黑白道袍，法須皆白，慈眉善目，倒是真有三分得道高人之樣，走入仁壽宮內，當即大拜，并口呼道：“陛下，道觀等玄修宮殿，萬萬不可拆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