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的操場，露水在跑道上凝成薄薄的霜。林小雨抱著物理筆記本，站在單杠旁呵出白氣，看那團白霧被風(fēng)揉碎在晨光里。帆布包里的沙漏硌著腰側(cè)，她摸出來看，晶體外殼的虹光比昨天亮了些，里面的金色光點像一群被喚醒的螢火蟲，在狹窄的通道里撞出細(xì)碎的光絲，流動的軌跡比課本上的拋物線還要好看。

“發(fā)什么呆？”

陳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點沒睡醒的沙啞。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運動服，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打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手里拎著兩個熱氣騰騰的肉包，油紙袋上印著巷口早餐鋪的紅印章，香氣順著風(fēng)飄過來，勾得林小雨的肚子“咕咕”叫。

“給。”他把一個肉包塞到她手里，自己咬著另一個，含糊不清地說，“今天教你單杠，順便……講曲線運動?！?

林小雨咬了口肉包，滾燙的湯汁燙得舌尖發(fā)麻，卻暖得心里發(fā)漲?！扒€運動是不是像扔鉛球？”她問，想起他總愛用鉛球舉例。

“差不多?！标惸税炎旖堑挠?，走到單杠下，縱身一躍，雙手穩(wěn)穩(wěn)抓住橫桿，身體像鐘擺一樣蕩起來，“你看，我現(xiàn)在的運動軌跡就是曲線，因為有向心力——就像你拽著繩子甩小球，繩子的拉力就是向心力。”

他蕩到最高點時，突然松開一只手，對著東方剛冒頭的朝陽張開五指，陽光從指縫漏下來，在他臉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澳憧茨枪?，”他喊，聲音被風(fēng)送過來，帶著點少年人的清亮，“它走的也是直線，但遇到單杠會拐彎，這叫光的反射——跟我們學(xué)的鏡面反射一個道理！”

林小雨站在原地，看著他在單杠上翻轉(zhuǎn)的身影，突然覺得那些抽象的物理概念都活了過來。原來加速度是他蹬地時膝蓋的弧度，向心力是單杠對掌心的摩擦力，連光的軌跡都藏在他張開的指縫里——這些被公式和定理困住的知識，在他這里變成了可以觸摸的風(fēng)、可以看見的光、可以感知的力量。

“該你了?！标惸瑥膯胃苌咸聛?，額角的汗珠滾進衣領(lǐng)，“抓穩(wěn)了，我在下面托著你?！?

林小雨學(xué)著他的樣子抓住橫桿，手臂剛用力，就被那股懸空的失重感嚇得縮回手?！疤吡恕！彼÷曊f，指尖在粗糙的鐵管上留下淺淺的印子。

“別怕?！标惸镜剿砗螅p手虛虛地護著她的腰，“我托著你，就像……就像衛(wèi)星繞著地球轉(zhuǎn)，地球的引力托著衛(wèi)星，不會讓它掉下來?！?

這個比喻有點笨拙，卻奇異地安撫了林小雨。她深吸一口氣，再次抓住單杠，在他的托舉下慢慢蕩起來。風(fēng)從耳邊呼嘯而過，帶著青草和露水的味道，她看見朝陽正一點點爬過教學(xué)樓的屋頂，把天空染成溫柔的橘粉色，看見操場邊的老槐樹抽出新綠的嫩芽，看見陳默仰頭望著她的眼睛，亮得像落滿了星光。

“你看！”她忍不住喊，聲音里帶著點雀躍，“我的運動軌跡也是曲線！”

“是拋物線！”陳默的聲音比她還興奮，“因為有重力做功，就像我扔鉛球時，重力會拉著它往下掉！”

晨練的老師從跑道上經(jīng)過，笑著朝他們喊：“陳默，今天沒逃課啊？還帶同學(xué)練單杠？”

陳默的臉“騰”地紅了，撓了撓頭，拉著林小雨往操場角落跑?！翱熳撸习嗫匆娪忠獓Z叨?！彼艿蔑w快，掌心的溫度透過相握的手傳過來，帶著點微汗的濕意，卻比任何定理都讓人安心。

躲在老槐樹后面，兩人都喘著氣，看著對方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突然一起笑了起來。林小雨的笑聲像風(fēng)鈴，陳默的笑聲帶著點低沉的胸腔共鳴，在寂靜的操場里撞出溫柔的回聲。

“對了，”陳默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是個用硬紙板做的簡易量角器，邊緣被剪得歪歪扭扭，上面用馬克筆寫著“30°”“45°”“60°”，“我昨天琢磨拋體運動，發(fā)現(xiàn)45度角扔鉛球最遠，你看……”他蹲在地上，用樹枝在泥里畫拋物線，“這個角度能讓水平速度和豎直速度平衡，就像……就像走路時左腿和右腿的步子得一樣大，才能走得穩(wěn)?！?

林小雨看著他認(rèn)真的側(cè)臉，突然想起很多年后同學(xué)聚會上的那句話。那時的她以為，陳默的人生軌跡早已被定成一條向下的曲線，被生活的重力拉著，墜向看不到光的深淵?？纱丝?，他蹲在晨光里，用樹枝比劃著拋物線的樣子，眼里的光比朝陽還要亮——原來命運的軌跡從來不是固定的，只要找準(zhǔn)角度，哪怕起點再低，也能拋向更遠的地方。

早讀課前，林小雨把自己整理的物理錯題集遞給陳默。封面上，她用彩筆描了道漂亮的拋物線，頂點處畫了個小小的太陽?！袄锩嬗泻芏鄴侒w運動的例題，”她說，“還有你說的45度角原理，我標(biāo)重點了?！?

陳默接過錯題集，指尖在封面上輕輕摩挲著，像捧著什么稀世珍寶。“謝了?！彼穆曇粲悬c低，卻帶著難以掩飾的雀躍，“我……我昨天去體校問了，他們說運動康復(fù)專業(yè)要考物理，還得看文化課成績?！?

“那正好啊。”林小雨笑了，“物理我?guī)湍阊a，文化課……張琪他們都答應(yīng)幫忙了，她歷史超好，上次模擬考全班第一。”

陳默猛地抬頭，眼里的驚訝像被點燃的火星，“噌”地竄起來。“真的？”他問，聲音都在發(fā)顫，“他們……他們愿意幫我？”

“當(dāng)然?！绷中∮晗肫鹱蛱焱碜粤?xí)，她跟張琪說了陳默的事，張琪拍著胸脯說：“這有啥？都是同學(xué)！我早就看他不順眼老班那套‘這輩子就這樣了’的說法，咱們一起幫他考體校！”

其他同學(xué)也紛紛附和，班長說要幫他補數(shù)學(xué)，語文課代表說要教他背古詩，連平時最調(diào)皮的體育委員都嚷嚷著要陪他練體能——原來大家都記得他替人跑三千米的樣子，記得他偷偷喂流浪貓的樣子，只是這些善意被“差生”的標(biāo)簽藏了起來，直到此刻才被輕輕揭開。

“他們……”陳默的喉結(jié)滾了滾，眼眶有點紅，他低下頭，用袖子飛快地抹了下眼睛，“那我……我得更努力才行。”

早讀鈴響時，陳默抱著錯題集往教室走，腳步比平時輕快了很多。走到門口，他突然回頭，沖林小雨笑了笑，左邊嘴角的梨渦盛著晨光，像藏了顆小小的太陽。

林小雨站在原地，摸了摸帆布包里的沙漏。里面的金色光點流動得越來越快，虹光在晶體壁上折射出斑斕的色彩，像把整個春天都揉了進去。她知道，沙漏的魔力或許正在消退，但有些改變已經(jīng)發(fā)生——比如陳默眼里重新亮起的光，比如他們共同描繪的，那條通向未來的、帶著弧度的軌跡。

風(fēng)穿過槐樹葉，沙沙地響，像在輕聲哼唱著一個關(guān)于光和希望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