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白跟著周硯青穿過紙坊后院的小路,月光被竹影切碎,斑駁地灑在青石板上。夜風里飄著淡淡的檀皮香,混著陳年紙漿的微酸氣味。
“老頭兒,大半夜的,到底要帶我去哪兒?”沈墨白搓了搓手臂,山里夜露重,他的襯衫已經沾了一層濕氣。
周硯青拎著一盞老式煤油燈,火光在玻璃罩里一跳一跳的。“急啥?你們城里人不是最愛看‘非遺表演’嗎?”他哼了一聲,“待會兒別嚇得尿褲子。”
拐過一道矮墻,眼前豁然開朗——
一座青磚壘成的方形祭壇立在空地中央,四角各擺著一疊雪白的宣紙,壇前供著三樣東西:一碗渾濁的紙漿水、一捆青檀樹枝、一把生了銹的竹刀。
“這是……”
“蔡倫祭。”周硯青把煤油燈掛在木樁上,“一千多年了,涇縣的紙匠,每年今夜都得祭祖師爺。”
沈墨白蹲下身,指尖輕輕擦過祭壇邊緣。磚縫里嵌著細碎的紙屑,摸上去像某種神秘的密碼。他突然想起故宮地庫里那些西夏文殘卷——也是這種觸感,歷史的顆粒感。
“愣著干啥?”周硯青踹了他一腳,“去搬那桶泉水來!”
沈墨白提著木桶回來時,祭壇前已經多了七八個老人。清一色的粗布褂子,皺紋里夾著洗不掉的紙漿渣。他們沒人說話,只是沉默地圍著祭壇站成一圈。
周硯青接過水桶,把泉水緩緩倒在祭壇中央的凹槽里。水流順著刻痕蔓延,漸漸拼出一幅奇怪的圖案——
“河圖?!”沈墨白差點喊出聲。那分明和紙坊水碓底部的刻紋一模一樣!
老人們開始吟誦。嗓音沙啞,調子古怪得像某種遠古咒語。沈墨白摸出手機想錄音,卻被周硯青一把拍掉:“找死啊!這是《造紙咒》,外人聽了要爛耳朵的!”
咒語聲越來越急。月光突然亮得刺眼,沈墨白瞇起眼睛——
祭壇上的水紋居然在動!那些線條像活了一樣扭曲重組,最后定格成一幅星圖。和澄心堂紙上顯影的紋路完美契合!
“果然……”沈墨白心跳如雷,“這根本不是普通的祭祀……”
祭祀結束時已是后半夜。老人們散去后,周硯青突然拽住沈墨白:“你不是想知道水碓底下的秘密嗎?”
他蹲在祭壇東南角,用那柄銹竹刀撬起一塊地磚。磚下是個巴掌大的陶罐,罐口封著蜂蠟。
“拿著。”周硯青把罐子扔過來,“你爺爺抗戰時埋的。”
沈墨白手忙腳亂地接住。罐子輕得出奇,晃一晃,里面傳來紙張摩擦的窸窣聲。
“現在不能開!”周硯青按住他的手,“得等寅時三刻,用撈紙簾的影子照著看——你爺爺說的。”
遠處突然傳來狗吠。
周硯青臉色驟變,一腳踢滅煤油燈:“趴下!”
黑暗中,幾束強光掃過紙坊圍墻。沈墨白貼著潮濕的泥地,聽見一個熟悉的嗓音在說日語——
是林世襄!
“搜!祭壇附近一定有東西!”林世襄的聲音越來越近。
沈墨白把陶罐塞進懷里,冰涼的蜂蠟貼著心口。他摸到周硯青在拽他衣角,老頭兒的手像樹皮一樣糙。
“后山……咳咳……有個廢紙漿池……”周硯青壓著嗓子,“跳進去憋氣……死都別出聲……”
腳步聲已經到了矮墻外。沈墨白突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摸出那張試驗用的澄心堂紙,迅速團成小球塞進祭壇磚縫。
下一秒,林世襄的手電光刺破黑暗。
“哎呀,這不是沈專家嗎?”白手套拂開竹葉,林世襄的笑臉在月光下像具瓷器,“真巧,您也來……祭祖?”
沈墨白慢慢直起身子,把陶罐往陰影里藏了藏:“林先生對造紙也感興趣?”
“當然。”林世襄舉起一個玻璃瓶,里面泡著半片發黃的紙,“畢竟1943年,我祖父從這里帶走的‘紀念品’……還沒研究完呢。”
他忽然伸手按向祭壇——
正好壓在那道藏著澄心堂紙的磚縫上!
月光突然暗了一瞬。
林世襄的白手套沾了磚灰,他皺眉捻了捻指尖。沈墨白屏住呼吸——
“啪!”
祭壇西北角的一疊宣紙突然無風自燃,藍色火苗竄起三尺高!
趁著眾人愣神,周硯青一把扯過沈墨白:“跑!!!”
兩人沖進后山竹林時,沈墨白懷里的陶罐突然“咔”地裂開一道縫。
一張薄如蟬翼的紙飄出來,上面用血寫著幾個字:
**“四器未齊,勿啟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