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白蹲在紙坊的倉庫里,指尖輕輕撫過那摞剛撈出來的濕紙坯。周硯青老爺子說過,這批紙用的是古法“三蒸三煮”的檀皮料,纖維細密,韌性極佳,專供古籍修復用。
“這紙晾干后,質地應該接近宋代澄心堂紙了……”他低聲自語,小心地用竹鑷子調整紙角。
窗外,天色驟然暗了下來。
“要下暴雨了!”紙坊的學徒阿旺探頭進來,臉色發白,“沈老師,師傅讓趕緊收紙!涇縣這季節的山洪說漲就漲!”
沈墨白皺眉,抬頭看了眼天色——烏云像打翻的墨汁一樣壓過來,遠處已經傳來悶雷滾動的聲音。他立刻起身:“庫房里的古籍箱墊高了嗎?”
“墊了,但西邊那間老庫房地勢低,水要是漫進來……”
“走!”沈墨白抓起防水布就往外沖。
雨已經砸下來了,豆大的水點噼里啪啦地打在青石板上,紙坊院子里瞬間積了一層水。工人們手忙腳亂地收紙坯,沈墨白直奔西庫房——那里存著周家幾代人攢下的古法紙樣本,還有他帶來的幾箱待修復的殘卷。
剛推開門,一股霉濕氣撲面而來。
“糟了!”
墻角的兩只木箱已經浸了水,箱角洇出深色的痕跡。沈墨白一個箭步沖過去,掀開箱蓋——里面是他上個月剛從故宮帶出來的明代地方志殘本,紙張遇水后邊緣開始翹曲。
“得立刻處理,不然就全黏在一起了……”他咬牙,轉頭對阿旺喊,“去拿生宣和羊毛刷!再燒一壺開水!”
阿旺愣住:“現在煮紙?”
“不是煮紙,是救命!”
沈墨白把浸濕的古籍一頁頁揭開,平鋪在竹簾上。紙纖維吸水后變得極其脆弱,稍一用力就會裂開。他屏住呼吸,用羊毛刷蘸著溫水輕輕刷在紙背——這是“濕揭法”,靠水溫讓黏連的纖維暫時軟化分離。
“這招能行嗎?”阿旺蹲在旁邊,遞過一張生宣。
“看運氣。”沈墨白額頭沁出汗,“明代這紙用的是竹漿混楮皮,比純桑皮紙更難救……周老爺子呢?”
“去后山查看水碓了!他說要是山洪沖下來,整個紙坊都得完——”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地面都跟著震了震。
“塌方了!”外面有人尖叫。
沈墨白手一抖,差點撕破一頁紙。他猛地抬頭:“水碓那邊?”
阿旺臉色慘白:“水碓下面是老河道,要是堵了,水就會倒灌進紙坊……”
沈墨白看了眼桌上濕透的古籍,又看了眼門外越來越急的雨勢。
“你繼續用溫水刷,別停!”他抓起雨披沖了出去。
后山的景象讓沈墨白倒吸一口涼氣——山坡上大片泥土裹著碎石滑下來,直接把水碓的引水渠堵死了。渾濁的山水四處漫溢,眼看就要往紙坊方向倒灌。
周硯青正帶著幾個工人拼命挖溝分流,老人渾身是泥,吼得嗓子都啞了:“再挖寬點!不然水沖下去,庫房全得淹!”
沈墨白抄起鐵鍬跳進泥水里幫忙。雨越下越大,鏟出去的泥轉眼又被沖回來。就在他們快要撐不住時,上游突然傳來“咔嚓”一聲——半棵被沖倒的樹卡在了塌方處,意外形成了一道臨時堤壩。
“老天開眼啊……”周硯青喘著粗氣癱坐在地。
回到庫房時,沈墨白渾身濕透,但古籍總算保住了大半。他長舒一口氣,用鑷子夾起最后一頁殘片準備晾干,突然動作一頓——
這頁紙的背面,隱約透出幾行褪色的字跡。
“這是……”他湊近油燈,心跳陡然加快。
**“民國三十二年,購星圖殘卷于蓉城程氏,價黃金二十兩。紙紋藏密,需以火顯。”**
落款是一個模糊的印章,勉強能認出“**云錦樓**”三個字。
沈墨白猛地站起身:“阿旺,周老爺子有沒有提過‘云錦樓’?”
阿旺茫然搖頭。
窗外,雨聲漸歇,但沈墨白耳邊卻嗡嗡作響——
**蘇綾的祖母,不就是南京云錦博物館的創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