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出宮,只為體察民情,欲認識真實的大明天下。
與此同時,更大目的還是想,給自己搜羅一些,飽學且志向遠大之士,親手來搭建全新政治班底。
然而經過接連幾天的親身體驗。
或許是接觸的士林圈子太過有限所致。
總之他所遇到的,夸夸其談者有之,好高騖遠者有之,滿腹牢騷者亦有之,趨炎附勢者,更是其中的絕大多數。
偏偏那等能契合胃口,肯干實事,肯將關注目光,更多投向民間之人,幾近于無。
大明國子監去了一趟,感受奇差。
那里面的人,絲毫不見一丁點天子門生的氣概。
隨后又在坊間了解其聲譽。
于是親耳聽到了一段傳說:
國子監監生陸萬齡,當初為了巴結討好魏忠賢,居然光明正大在國子監內給九千歲蓋生祠。
并且,此人在國子監內,公然將魏忠賢與孔圣比肩,說什么魏忠賢就是在世孔丘。
按道理說,發生這等事,國子監的學子們,還不得炸了窩。
偏偏就是如此神奇,事情居然就這么被陸萬齡給辦成功了。
這段傳說故事,直接干碎了丞相對大明士人的最后一絲幻想。
一千年之后的士人階層,早就不復國士之榮光。
再回想滿朝公卿皆屬厚顏無恥之徒的糟糕印象。
丞相明白現狀了。
當下是一個徹底禮崩樂壞的時代。
他很悲哀,終于也想明白過來,為什么魏忠賢一個閹宦,能夠把持朝政,權勢滔天,狂妄到自稱九千歲,朝野上下都沒一個能反制得住魏忠賢的人出現。
根本原因,并不是皇帝有多么寵信魏忠賢。
根本原因在于,大明的士人階層,幾乎集體淪陷,已經和閹黨差不多融為一體,早就沒有了身為士人的操守與羞恥心,同時也早就分不出,多么涇渭分明的你我他陣營。
聰明人,紛紛都扛起閹黨旗號,然后瘋狂給自家撈好處。
至于天下安寧,百姓生存?
只要不觸及自身利益得失,這樣的麻煩事,誰愛管誰管去。
文官貪財、武官怕死。
指望現在的朝廷,大明真的神仙難救。
當然,世俗的大明,卻也并非全無可取之處。
至少拋開官場,拋開士林,只是真正用一個普通百姓的視角去融入京城市井。
此間的繁華,天子腳下,販夫走卒所匯聚而成的人間煙火氣,還是很讓人流連忘返。
他觀現在的市井百姓,貌似見識程度,可也要遠超一千年前的百姓認知。
京城百姓并不愚昧,反而是多有狡獪促狹者。
甚或一壺濁酒入了肚,直接將王候將相寧有種乎掛嘴邊,那也是常有之事。
百姓私下里罵皇帝,罵狗官,罵士林,罵天下一切可罵不平事。
這樣的狂悖之徒,只他外面跑的這些天,就已經親耳聽到過不下十回。
平均一天,至少兩回。
至于原因么,大明民間廣泛流傳有一種叫做‘民間抄報’的東西。
有財大氣粗、資本雄厚的書商,專門在出版發行各類超受追捧的‘小抄報’,專門刊載各種奇文異事,民俗傳奇,獵艷故事。
亦或轉抄官方發布的邸報,囊括全天下時政要聞。
舉例說明,比如他很想明確知道的,天啟六年五月初發生的,王恭廠工部火藥庫大爆炸內情,民間便有一份名為《天變邸抄》的文字抄報,用一種非官方公開的消息傳播方式,詳細記錄了那場災難。
反而相同事件的官方邸報,又或是相關檔案,要么關鍵信息被人抹除,要么相關記錄遭毀壞。
大明的邸報刊印發行,以及紙張的普及,遠超一千多年前的漢末三國。
正因為有了如此便利的書刊文字刊印技術。
讓知識和信息的流通普及,遠遠超越了漢末三國,進而也讓市井百姓們的認知上限,仿佛都遠高一千年前的尋常百姓。
“難道現今人們普遍見識變高了,反而更加容易禮崩樂壞,更加容易自私自利,忠孝禮義廉恥信這些優良道德品質,反而成為了人人敬而遠之的奢侈品?”
為什么會如此?!
以丞相的智慧,一時半刻間,可也分辯不出背后的原因所在了。
不過丞相在腦海中大概有了一個設想。
他在想,或者該用皇家的名義,直接搞一份能在全天下公開傳播的‘大抄報’。
臨近中午,丞相帶著小太監進了一家酒樓,尋二樓臨窗位置坐下,喊小二上了一壺酒,幾樣小菜,小太監在旁伺候著,一邊吃喝一邊歇腳。
丞相打聽到一位去年王恭廠大爆炸案的知情者。
此人據說就是《天變邸抄》的內容編撰,丞相給中間人使了不少銀子,才牽線成功,跟這位神秘編撰約定好了在附近見上一面。
現在離約定好的午時一刻見面還有一會兒時間。
至于丞相為何對王恭廠大爆炸案真相如此關注。
這源于丞相自身,對火器這一類,非傳統刀兵武器的直覺感官。
須知,丞相可是個火攻奇術的頂級高手。
三國時期,便已經成功在戰場上,引入了火藥桶伏擊術,其他像是以硫磺、硝石、黑油等易燃爆燃之物為輔,催生衍化出來的戰陣火攻殺敵之術,經典戰例簡直不要太多。
所以,當聽聞一場火藥庫大爆炸,瞬間轟殺數萬人,直接毀掉半個京城。
如此駭人聽聞的奇案,又是涉及到了大明軍械制備領域,豈有不高度緊張和關注的道理。
更何況說,丞相如今還擁有了一本,可無限演化軍械制備的《幻器天書》。
只要他肯不斷去鉆研、改進明軍現有的火銃槍。
他相信早晚有一天,每個明軍士兵,將會只需人手配備一把更先進連發速射火銃槍,再無需其他任何的具甲防護,便可以結陣在野外正面對抗騎兵沖殺。
丞相正在安靜等候約見之人。
正這時,樓下街道上,忽而間傳來一陣陣激烈嘈雜,憑窗而望,街道不遠處,一隊隊錦衣衛、東廠番子,押解著數十名身穿囚服的犯人,吆吆喝喝沿路而行。
有手持鑼鼓的衙役搶在隊伍最前方鳴鑼開道。
隱約中聽到,開道的衙役在叫嚷,說是什么東廠廠公成功破獲巨額貪腐的大貪官,工部尚書薛鳳翔及其下屬沆瀣一氣,勾結貪墨朝廷給先帝建造陵寢的工程款,工部上下十余貪官共計貪了一百七十余萬兩銀。
丞相直接給聽愣住了。
他知道,魏忠賢最近幾天,一直都在很努力表現忠誠,也知道魏忠賢磨刀霍霍,準備宰上幾個又肥又貪墻頭草,借貪官們所貪墨銀兩的花,來獻他這一尊新佛。
但是,他一萬個沒想到,魏忠賢會玩得這么絕,將忠心替新皇辦差抓貪這茬事,這是恨不得玩到全天下百姓都知道程度。
行行行,大明的士人靠不住。
小皇帝崇禎想做有為之君,還就得依靠閹宦魏忠賢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