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化淳前來匯報，交付在內府兵仗局的新式火銃研制，終于有了初次的試產結果。

丞相眼下巴不得能有些別的事忙碌起來，換一換自己的腦子。

否則只要一空閑下來，免不了就要去想滿朝文武為那百余個京官缺額爭來吵去，朝堂如今盡管少了東林清流，閹黨也偃旗息鼓，不再輕易造次。

但浙黨、楚黨這些貌似暫時沒有了對手壓制的派系團體，已經在水火難相融地斗了起來。

那百余個京官缺額，就是他們打生打死的唯一狩獵目標。

兵仗局試制出來的新式火銃，那款單管制式的，由于采用了子母銃裝填機制，已經初步實現了每分鐘6發速射，可精準射殺目標，最遠射程五十步（約90米）。

相比軍中原有的中小型（守城用）佛郎機子母銃、單兵火繩槍。

雖說在射速與精準射殺兩方面都有極大進步。

而且做為一款單兵武器，這款火銃若能全軍裝備，戰力鐵定會大幅提升三五倍不止。

但缺陷同樣也很大。

其一，造槍成本極大增加，相比老式鳥銃，成本直接翻了一倍有余，預示著朝廷肯定沒財力可大規模列裝。

其二，殺傷力相較傳統刀槍弓弩，并無根本壓倒性優勢，而且射程有限，一旦被敵騎沖殺近身，便會迎來災難性后果。

其三，制造難度復雜了數倍，熟練工匠用來打造一把新式火銃的時間，可以造出三把老式的火繩槍。

至于另一款多管火銃，威力足夠強悍，但在成本上，更加是一只只吞金獸。

并且現有的精鐵所打造出的槍管，經不住多管火銃三五輪的飽和射擊損耗，槍管便會因高溫過熱變形，導致子銃彈藥殉爆炸膛幾率大增。

簡而言之，丞相所推陳出新設計出來的兩款槍械，基本都被宣告了終結，根本玩轉不下去。

這么個結果，著實讓丞相不服氣起來。

當年的諸葛連弩乍一聞世，便是對敵軍可形成絕對戰力碾壓之勢。

火器的戰力前景，分明極大優于弓弩。

怎么就不能仿諸葛連弩之事，讓明軍在火器運用領域，一舉擁有碾壓冷兵器的絕對優勢？

看來，還是設計思路上有所偏差。

朕并未把握到火器武備的真正戰力設計核心。

“陛下，奴婢有話要說。”

“講。”

“陛下，奴婢認為，大明對火器的軍事應用，在戰略思想層面，存在比較嚴重的落伍認知。

只一味將火器運用在戰略防守層面，是一種相當陳腐的觀念。

另外，就大明現有的冶鐵礦產供給能力，為大明神機營組建單兵戰斗的火銃兵，同樣也是一種浪費有限資源供給，會嚴重虛耗大明國力的愚蠢選擇……”

曹化淳小心敘述著，看樣子確實對大明火器軍備，有過全方位的深入分析判斷。

此刻他當面向皇帝提出自己的研究心得，那可是冒了相當大風險在其中。

一個不小心，遇上個認知不足，或者小心眼子的皇帝。

那鐵定是認為如上這番話，屬于沒能完成任務，為了糊弄皇帝，臆想出來的推脫之詞。

還好，丞相是個惜才之人。

何況當初第一眼見到曹化淳時，便遺憾于此人的閹宦之身，否則未來定能是他當年親傳弟子姜伯約那一類人物。

聽著曹化淳的侃侃而談。

丞相腦海里，剛剛便已經冒出的一個念頭，跟著也是春風化雨般，一下子思路大開，有更多精絕妙想在不斷噴涌而出。

比如曹化淳剛剛提及的，給明軍火器營士兵人手一把單兵火銃不可取，因為在戰力上無法形成對騎射冷兵敵軍的沖陣反碾殺優勢，往往在敵騎抵近的一剎那，火器營士兵便要淪為待宰羔羊，根本無法再對抗敵騎。

但若是換一個新思路，在軍中組成擁有高機動性，且能迅速形成大威力集群遠火攻擊的新式火器營，在敵騎沖陣尚未來得及抵近之前，就已經用遠火集群轟擊，以絕對優勢的火器碾壓擊潰來犯之敵。

彼時彼刻，再以我方輕騎游擊反攻……

丞相此刻在腦海里，浮想聯翩的畫面，是將漢末三國時代的投石機攻城戰術，迅速給替代成為，明軍火器營部隊在野外機動設伏，遠火定點轟殺來犯敵騎大部隊的宏大場面。

曹化淳剛剛有一句話說得再精準莫過。

火器武備的使用，只是一味運用在被動守城這等戰略層面，實在是暴殄天物。

千年以降，農耕對游牧，從來都只能在戰略層面處在被動防守，任由異族騎兵來去如風，缺開銷了便成群結隊南下打草谷，視中原農耕百姓如牛馬。

一旦中原王朝陷入動蕩勢衰，草原異族的騎兵，則會更加囂張狂妄南下侵城奪地，反將中原百姓視作最低等賤民。

反而是中原王朝，即便如日中天，強大無敵時，也無外乎只是來一場封狼居胥，馬踏燕山，將草原異族遠遠地驅逐，便就此了事。

為什么中原王朝一貫都是被動防守，進而戰略反攻，卻從未在根本上，斷絕了草原異族南下打草谷的惡習？

千日做賊，但從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想要讓中原王朝，從此不再生受草原異族南下打草谷的劫難，中原王朝在軍事戰略思想層面，必須要改掉習慣性守城防御，坐等草原異族犯境，被動挨打之后再反擊的頑固認知。

而這契機，便在讓中原王朝的軍事力量，能夠擁有將火器隨時在野外大面積布設的能力。

【遠火集群攻擊部隊！】

丞相腦海里，思路徹底成型，于是哈哈大笑夸贊起了曹化淳，“好，非常好！曹公公果然殫精竭慮，為大明的火器部隊戰力升級改造，提出了非常好的建議，當賞！哈哈，當重賞！~~”

曹化淳心頭先是一驚，見皇帝不是在反諷取笑，頓時又是大喜過望，撲通跪倒在地，“奴婢能為陛下分憂解難，此乃奴婢的榮幸，當不得陛下如此厚贊。”

丞相依舊大笑，

“當得，為什么當不得，曹公公剛才一番言語，讓朕在火器營的戰略布局層面茅塞頓開。你曹公公可是幫朕解決了一道，橫亙心頭千年不解的難題，中原百姓將來都要因你今日之語而受益無窮。

自今日始，中原天下與草原異族之攻守，勢將徹底扭轉矣……”

曹化淳聽得驚訝不迭，自己方才所說言語，當真有如此厲害的么？

他不敢信，中原和草原，攻守徹底逆轉啊！

陛下如何便突然有了如此強大必勝信念。

“曹公公，不要再自我懷疑了，汝乃朕之姜伯約，朕很期待，他日曹公公親領大明火器營遠火集群攻擊部隊，戰陣殺賊，建功立業，復我大明成祖年間，無敵遠洋寶船七下西洋，自由馳騁無邊海疆之國威……”

曹化淳聽得有些犯暈乎，陛下剛剛夸自己是三國蜀漢時候的‘姜伯約’？

姜維姜伯約，蜀漢諸葛武侯之后，獨肩力撐蜀漢三十余年，智慧僅次諸葛武侯，以忠烈而聞名后世。

如此英烈，豈是咱家一閹人所能相比擬。

何況陛下緊跟著又拿出了成祖朝三寶太監七下西洋空前絕后盛況相比。

丞相當然也是有認真了解過，大明王朝辟立之初，明太祖洪武年間、明成祖永樂年間舊事。

在讀至大明永樂朝無敵遠洋寶船艦隊七下西洋，開辟數萬里海疆舊事，他氣蕩神馳，簡直無法想象，那時的大明王朝，國力究竟強盛到了何等地步。

而那時節的大明火器，就已經強橫無匹，世間難有敵手。

卻為何，匆匆二百年過去，大明不進反退，越來越潦倒破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