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帝師孫承宗載譽歸來。
京城百姓,自發涌上街頭,夾道歡迎這位大明老帝師進城。
東林黨在朝堂上已經勢衰多年。
但即便如此,其利用邸抄報,掌控‘清議’,干擾時政能力,從來可也未曾衰弱過一絲一毫。
且只看他們,輕易就能影響京城百姓,為老帝師孫承宗歸來大造聲勢,便可見一斑。
“帝師載譽而歸,閹黨魏忠賢眼看就要倒霉催了。”
“是呀是呀,前日在西城那起伏殺案,便是閹黨們要倒大霉的開端,他們死定了!”
“聽說那場伏殺就是奔著閹黨去的……”
“那不廢話,當日可是死了百十來號的錦衣衛和東廠番子,也就那魏閹不在隊伍當中,否則肯定也被一窩端了,嘖嘖。”
“帝師要是重新掌權,遼東邊禍,便也該徹底結束了!”
“說的不錯,天啟五年時,若非魏閹從中作梗,讓皇帝罷了孫帝師的職權,那一年遼東就該徹底平定,關外建奴就可以被一舉殲滅了,魏閹禍國殃民,新皇帝剛登基就召喚孫帝師入朝,大明天下,終于迎來勝利曙光……”
街邊兩側歡迎人群當中,不少文士裝扮之人時而高談闊論,時而引領周圍百姓放聲歡呼。
現場一派熱鬧非凡氛圍,百姓們在盲目追捧歡呼,聽了旁人熱議后,立馬也對帝師歸來充滿了狂熱膜拜之情。
百姓生活水深火熱,誰又不想真能有位拯救天下蒼生的大英雄出世,可以讓天下不再動蕩,讓勞役、稅賦不再那般沉重,讓窮困潦倒掙扎求存死亡線上的小百姓,多多少少能有個喘口大氣,緩上一緩的機會。
丞相夾混在街道兩側百姓當中。
他也在親身感受著,帝師歸來的震撼大場面。
親耳捕捉著那些文士裝扮之人,又都是如何巧言妙語,輕而易舉間,便越發為帝師歸來造勢,平添幾分飛揚與激越。
他甚至,親眼看到,自城門入口,騎在高頭大馬之上,須發皆已花白的老帝師孫承宗,又是如何一派如沐春風姿態,不時向街頭百姓拱手抱拳,轉而又往某處歡聲雷動方位,揮舞手臂,示以親厚,引來百姓越發高聲吶喊。
“他太會了!”
丞相觸景生情,甚至回憶起了漢末三國,先帝尚在那些年。
貌似先帝當年,便最懂如何聚攏民心士氣。
只是,同樣是在籠絡人心,老帝師孫承宗此般舉止,卻讓他心中倍感膩味。
“朱格賢弟,看你癡癡而望,久久不肯收回目光,賢弟可是在想,他年之后,你我之輩,該有怎樣建功立業之心?”
一名今日新結識的才俊,名字叫做史可法的,看到丞相一直在舉目眺望帝師遠去背影,在旁出聲調侃起來。
“憲之兄見笑。”
丞相收回目光,和這位一見如故新友拱了拱手。
“不怕讓憲之兄笑話,方才朱某實則在想,假如天啟五年那次,帝師能不惜押上生前身后名,不顧那魏閹在朝內‘擁兵自重’的攻擊,是否可以一鼓作氣,已經將那建奴打了個丟盔棄甲。
遼東邊禍之危,早便已徹底消除……”
史可法當場被問愣住了,顯然是從未以如此角度剖析過當年事。
有心下意識反駁幾句,張了張嘴,一時之間,偏又感覺無從辯起,甚至不由也在思索起來。
丞相伸手拍拍史可法肩膀,“好了,多想無益,憲之兄莫要被朱某一時狂悖之語帶歪了思想,帝師如今正值眾望所歸之巔,咱們若對外露出這般妄語狂思,該要遭士林口誅筆伐了。”
史可法卻擺手凝眉,心事重重道:
“不,賢弟不該這般作想,理不辯不明,我倒是認為,士林當中,該將這般觀點敞開了大討論一番。
若有機會當面請教帝師一二,或者至少咱們也該將此般觀點,讓朝堂諸公都了解清楚。
正所謂前事不忘,后事之師。
帝師這次歸來,肯定是要再受皇帝重用,再扛平遼重任,豈能不及時吸取當年教訓。”
丞相眼見此人如此易受蠱惑,心里反而有些不忍了。
他之本意,只是想在士林之中,散播開來一些針對孫承宗的不信任‘流言’,趁機看看朝野上下都有什么反應。
哪里又能想到,今天剛結識前后不到一個時辰的新友人,居然隨便一勾就上了套,甚至當面要請教帝師孫承宗的話都脫口而出。
稍加思索,丞相干脆給此人出主意道:
“憲之兄,我非常認可你那句‘理不辯不明’,但是想當面請教帝師,又或是讓朝堂諸公介入,又豈是易于之事。我倒是有個主意,咱們不妨將觀點寫成文章,再尋民間邸抄報商廣為刊印,讓諸般討論,先行在民間擴散,引發普遍熱議。如此時機成熟時,朝堂諸公,又或是帝師本人,應該不會再裝聾作啞,定會給出公開回應。”
“賢弟此計甚妙,某這便回去聯絡人手,撰寫這般文章,付諸刊印,定要讓士林廣泛議論起來。”
話說完,立馬轉身就走,居然是一刻也不想逗留,唯恐趕回去文章寫晚了,刊出時,宮里已經給了帝師再度督師薊遼的重任。
丞相眼見自己就這么被甩下了。
一時之間,越發覺著,有愧這個名叫史可法年輕士子的赤誠相待之心。
回到宮中,丞相召來王承恩,給了這名河南年輕士子的一些信息,讓王承恩立刻去查清楚史可法師承何人,過往求學經歷種種。
與此同時,帝師孫承宗入宮覲見的請求,也已經傳到面前。
丞相沒同意孫承宗著急進宮覲見請求。
他不想太早跟這位帝師老大人見面,于是著人傳了口諭。
宮門外,帝師孫承宗在一大幫同僚們簇擁之下,正在享用各種花式翻飛彩虹屁。
看得出來,孫承宗真的超享受如此眾星捧月陣仗。
當然,心中此刻亦是想著,新皇登基,又有了再塑輝煌天賜良機,他要再度經略遼東。
并且這一次,絕不允許再出任何差池。
傳旨的太監來了,“陛下口諭。”
呼啦啦,孫承宗帶頭,眾官一起拜倒,“臣等接旨。”
傳旨太監尖著嗓子,拖著慣用的長鼻音,高聲道:
“孫卿舟車勞頓,遠道還京,朕心甚念。卿乃國之柱石,年高德劭,不可過勞。今特諭卿且于府中靜養數日,待精神康健,再行陛見。朕當虛席以待,共商國事。
欽此。”
孫承宗頓時可就聽懵了:啥情況,皇帝要等幾天再見咱?
其余官員們,同樣也聽懵了:出了什么狀況?陛下剛登基就急急召回帝師老大人,怎么人已到了宮門前,反而拖延著不著急接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