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落意
- 魚不遇雨
- 后來越來越想
- 2687字
- 2025-08-05 18:40:03
空氣里還飄著夏末的熱意,她正微微側著身,右手捏著那瓶綠色的風油精,指尖在玻璃瓶身上留下淺淺的涼意。
大概是被蚊子叮得不輕,她的左手輕輕掀起裙擺一角,露出的大腿像浸過月光的玉,白得近乎透明,連陽光落在上面都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悄悄漫成一層柔光。
她涂抹的動作很輕,指尖沾了點風油精,在紅腫處打圈揉著。我就那么盯著看,目光像被磁石吸住,從她微微蹙起的眉尖,到她抿著的嘴角——她大概覺得癢,唇瓣輕輕抿著,露出一點點粉粉的舌尖,又很快縮回去,像受驚的小獸。
后來我的視線就黏在她的腿上了。不是刻意,是真的移不開。那片皮膚白得發亮,裙擺垂落的邊緣掃過,留下轉瞬即逝的陰影,倒像是水墨畫里不小心暈開的墨痕,反倒襯得那片白愈發清透。風從旁邊的樹影里鉆出來,撩起她耳邊的碎發,有一縷貼在頸側,她抬手撥開時,我看見她小臂內側淡青色的血管,像初春剛抽芽的藤蔓,細細地攀著。
太陽早就躲到云層后面去了,院子里的光變得淡淡的,可我總覺得她身上有光。不是太陽那種刺眼的亮,是像清晨剛剝開的橘子,帶著點暖融融的光暈,從她發梢、指尖,還有那雙彎起來的眼睛里漫出來。我盯著她的腿出了神,連風油精那股清涼的氣味漫過來,都像是摻了點她身上的梔子花香,變得好聞起來。說起來,她的腿是真的反光,不是油亮的那種,是干凈的、帶著水汽的光澤,像剛從溪水里撈出來的鵝卵石,潤得能掐出水。
她忽然停了動作,我才猛地回過神,撞進她看過來的眼睛里。那雙眼睛很亮,像盛著夏夜的星子,此刻正帶著點疑惑望著我——她肯定發現了,我不是在看她,是盯著她的腿不放。心臟突然跳得厲害,像揣了只亂撞的兔子,腦子里嗡嗡響:她會不會覺得我是變態?肯定會的吧,誰會這樣直勾勾地盯著別人看。我甚至能想象出她皺起眉、往后退一步的樣子,可她沒有。
我們就這么面對面站著,距離不過兩步遠,能看見她睫毛上沾的細小灰塵,還有鼻尖上沁出的一點點薄汗,像晨露落在花瓣上。我張了張嘴,想解釋說“蚊子確實很討厭”,又覺得太蠢;想說“………………”,又怕更奇怪。話堵在喉嚨里,空氣都變得黏糊糊的,連風都停了,只有院子角落的蟬還在不知趣地叫著,把這尷尬拉得老長。
我正急得手心冒汗,她卻先有了動作。可她沒說話,既沒罵我,也沒躲開,只是忽然笑了。那笑容來得很輕,先是嘴角微微翹起來,然后眼角也跟著彎了,像月牙兒落進了水里,漾開一圈圈溫柔的漣漪。她一笑,我忽然覺得剛才躲起來的太陽又回來了,暖融融的光落在她發頂,連她耳后那點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接著,她伸出手,把那瓶風油精遞給我。手腕抬起來的時候,她的指尖離我很近,能看見指甲修剪得圓圓的,透著健康的粉。風油精的清涼氣味混著她身上淡淡的梔子香飄過來,我盯著她遞過來的手,那只手也很白,指節細細的,像玉雕成的。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這個夏末的午后,因為她這個笑,因為她遞過來的這只手,好像突然變得不一樣了。往后不管過多少年,大概我都會記得,有這么一個姑娘,她站在淡淡的光里,笑著遞給我一瓶風油精,她身上的光,比那天的太陽還要亮。
往后不斷地想象著,想要為她寫一本小說。
而那天正是小說般的情節。
夏末的悶熱如同厚毯裹住全身,陽光斜斜穿過窗格,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駁卻漸漸淺淡的光影。
忽然,一陣微涼的氣息浮蕩在空氣里,絲絲縷縷,清冽直鉆入鼻端——是風油精那熟悉又醒神的味道。循香望去,她就斜倚在不遠處廊柱旁,微垂著頭,指尖蘸著藥油,正仔細涂抹著白皙小腿上幾處微紅的腫脹。
我目光不由自主停駐。她手指纖巧,動作舒緩而專注,如同撫弄琴弦般溫柔。陽光此刻已西沉大半,走廊里光暈漸暗,可她周身竟似彌漫著一層朦朧的微光,光暈淡淡暈染著她柔順垂落的發絲,連裙擺細微的褶皺也仿佛被柔柔勾勒過。小腿曲線流暢優美,在漸暗的暮色里,竟如新剝的嫩藕般泛著瑩潤光澤,仿佛有柔和的月光偷偷傾瀉其上。
我不知不覺竟看入了神,目光膠著在那片柔和的光澤上,時間恍若凝滯,周圍喧鬧的聲音都悄然隱退,只剩下那縷薄荷的涼意和她身上隱約的暖香。
我猛地驚醒,心臟狂跳,狼狽地抬起眼。她不知何時已然停下了動作,正望向我。那雙清澈的眸子安靜地落在我的臉上,又輕輕掃過我方才視線停留的位置。完了!我心頭一緊,臉頰灼燙起來——她定是發覺了我方才的凝視,那樣直白,那樣長久,簡直像被釘在了她的小腿上!我幾乎能預見那眼神即將轉為驚疑與嫌惡,如同被燙到般迅速抽離。
“我……那個……”我慌忙想解釋,喉嚨卻干澀發緊,笨拙的言語擠在唇邊,硬是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空氣陡然沉重凝滯,懸在頭頂,尷尬如粘稠的糖漿,幾乎將我窒息。
然而,預想中的冰冷并未降臨。
她雙頰悄然浮起一抹極淡的霞色,嘴角卻緩緩向上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像春風拂過初融的水面。那笑意并非嘲諷,反倒含著一種清澈見底的坦然,甚至帶著點溫煦的暖意。一瞬間,仿佛西沉的夕陽真的又悄然折返,柔和的光線重新漫溢,溫柔地包裹住她的身影,將她周身那層朦朧的光暈映照得愈發清晰圣潔。廊外殘留的蟬鳴、遠處操場隱約的喧騰,忽然都變得遙遠而模糊,世界中心只剩下她唇邊那抹足以融化一切僵硬的光。
接著,她向我伸出了手。那只剛剛涂抹過風油精的手,纖細、白皙,指尖似乎還縈繞著薄荷的微涼。她輕輕捏著一個墨綠色的小玻璃瓶——正是那瓶風油精,穩穩遞到了我面前。瓶身殘留著一點她的溫度,在斜照的余暉里反射出細碎的、跳動的光斑,如同里面盛的不是藥油,而是星星的碎屑。
“喏,”她的聲音輕緩,泉水般清潤,“蚊子兇得很,你也涂一點吧。”
我怔忡著,幾乎有些呆滯地伸出手去,指尖觸碰到了光滑微涼的瓶身,也觸碰到了她指尖傳遞過來的、若有似無的暖意。那涼意與暖意奇異地交織著,瞬間順著指尖的神經,一路蜿蜒,直抵我狂跳的心臟深處。所有的尷尬和燥熱,仿佛被這奇異的溫度中和、撫平了。
她不再多言,再次朝我微微頷首,笑意如漣漪在眼中漾開,轉身走向教室門口。廊柱長長的影子溫柔地覆在她身上,她輕盈步入門口那片被夕照涂抹成橘黃的光暈里,背影被光線溫柔地鑲上金邊,朦朧、柔和,仿佛一幅被時光精心暈染、永不褪色的水彩畫。那光暈溫柔地暈染開來,久久不散,如同一個無聲的烙印,深深熨帖在我年少的眼底心上。
許多年后,夏日空氣里偶然飄來一絲風油精清冽的涼香,那個瞬間總會毫無預兆地閃回眼前:光線漸暗的走廊,她周身不可方物的微光,小腿上那圈令人屏息的柔和光澤,以及最終,那只遞來墨綠小瓶的手,和手的主人在夕照里融成一片的溫暖笑意。
她什么話都沒有多說,卻像是一束光,以最溫柔的方式穿透了我所有窘迫的屏障。那一刻的明亮與善意,早已超越了肌膚的光澤本身——她以指尖遞來的,豈止是一瓶驅蚊的藥油?那分明是青春幽暗長廊里,一道無聲卻恒久照亮前路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