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霽,碎金似的夕陽殘光掙扎著潑灑在“松濤劍院”的朱漆匾額上,映著那四個飽滿蒼勁的大字,顯出幾分遲暮的輝煌。院中喧囂震天,酒肉的濃烈氣息蒸騰而起,幾乎要將瓦檐上堆積的厚雪融化。紅燈籠掛滿了回廊,在漸起的寒風中搖晃,像一串串淌血的眼,窺視著庭院中攢動的人頭與喧嘩的笑語。師父端坐主位,一身簇新的赭色錦袍,紅光滿面,正舉杯接受各路豪杰流水般涌上的賀詞。
我坐在下首,腰間那柄名為“孤鴻”的長劍,劍柄被掌心捂得溫熱,卻莫名透著一股驅不散的寒意。目光掃過喧囂的庭院,掠過一張張堆滿笑容的臉——點蒼派的孫長老聲若洪鐘,正唾沫橫飛地講述著師父早年一劍蕩平太行十八寨的“壯舉”;金刀門的王掌門捋著胡須,附和聲洪亮得刺耳;還有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小門小派,擠在角落,臉上是近乎諂媚的恭順。杯盤碰撞,笑語喧嘩,將冬日的凜冽都逼退了幾分。
就在這時,一絲極其細微、卻穿透力極強的冷意,如同毒蛇的信子,毫無預兆地舔上我的后頸。很冷,冷得徹骨,直透骨髓深處。這股寒意并非來自天地,它帶著一種活物般的陰鷙和粘稠,悄然彌散。
我猛地抬眼。
庭中喧囂像是被一只無形巨手驟然扼住了咽喉。方才還熱氣騰騰的菜肴,轉瞬間凝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幾個功力稍淺的年輕弟子猝不及防,狠狠打了個哆嗦,牙齒格格作響。檐下那串紅燈籠,搖晃的幅度詭異地僵滯了一下。
“嘶……怎么突然這么冷?”有人低聲驚呼,聲音里帶著驚疑。
“好重的寒氣!”孫長老臉上的紅光瞬間褪去,眉頭緊鎖,警惕地望向洞開的院門方向。他擱下酒杯的手背上,汗毛根根倒豎。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下來。所有的喧鬧、所有的熱氣,仿佛被瞬間凍結、抽空。只剩下寒風穿過回廊時發出的嗚咽,以及……一種極有韻律、踏在堅硬凍土上的聲音。
嗒。嗒。嗒。
由遠及近,不疾不徐。那是馬蹄鐵叩擊冰凍地面的聲響,單調、清晰,每一下都像敲在緊繃的鼓皮上,震得人心頭發顫。
院門口的光線似乎被什么東西吞噬了,驟然一暗。
一個頎長孤峭的身影,裹著一身與這喧鬧壽宴格格不入的素白,牽著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檻之外。夕陽的余暉吝嗇地勾勒出他的輪廓,卻吝于照亮他的面容。只能看清他肩頭、發頂落滿了未化的雪塵,仿佛與這茫茫雪原融為一體。那匹馬,通體漆黑,唯有四蹄踏雪般潔白,噴出的鼻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兩道長長的白煙。
整個庭院,數百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死死釘在那個白衣人影身上??諝饽痰萌缤U塊。師父臉上的紅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僵硬,他握著酒杯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杯中的酒液在微微震顫。
那白衣人緩緩抬頭。
一張臉終于暴露在殘光之下。膚色是常年不見日光的蒼白,五官輪廓依舊依稀可辨昔日清俊的底子,只是那雙眼睛……深不見底,如同兩口封凍千年的寒潭,沒有絲毫波瀾,唯有純粹的、足以凍結靈魂的冰冷。目光掃過之處,無人敢與之對視,寒意直刺心底。
大師兄。寒江雪。
這三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在場每一個松濤劍院弟子的心口。那個十年前,因修習禁忌邪功“冰魄玄煞”被師父親手廢去武功、逐出師門,傳言早已死在塞外苦寒之地的大師兄!
師父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喉嚨里發出一陣模糊的嗬嗬聲,似是想厲聲呵斥,卻吐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他的身體在寬大的錦袍下微微顫抖,不知是驚懼還是憤怒。
寒江雪的目光,毫無阻礙地穿過死寂的人群,精準地落在主位上的師父臉上。那目光里沒有恨,沒有怨,只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審視,像是在打量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物品。
他動了。
沒有言語,甚至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極其隨意地,向著主位方向,輕輕抬了一下右臂。
那動作輕柔得如同拂去衣袖上沾染的塵埃。
一股無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寒之力,瞬間爆發!那力量并非洶涌的沖擊,而是極致的“剝奪”——瘋狂地、貪婪地吞噬著周圍空間里僅存的所有熱量。
“呃啊!”靠近主位的幾個賓客猛地捂住喉嚨,眼球暴突,臉上瞬間覆蓋上一層青白色的冰霜,直挺挺地向后栽倒。他們手中的酒杯、面前的碗碟,連同里面尚未凝固的湯汁,在眨眼間凍結、碎裂,發出細微的脆響。
師父臉上的驚怒瞬間凝固了,連同他周身翻涌的內力光華,一起被凍結在一種極其痛苦、極度驚駭的表情上。一層肉眼可見的、純凈剔透的冰晶,如同活物般,自他的雙腳急速向上蔓延,發出令人牙酸的細微“咔嚓”聲。冰層迅速覆蓋過錦袍下擺,包裹住他僵直的身體,吞噬了他最后一絲掙扎的力氣。冰晶漫過脖頸,將他張開的嘴、圓睜的驚恐雙眼、甚至額角暴起的青筋,都完美地、殘酷地封存其中。
不過呼吸之間。
主位上,只剩下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師父保持著前一瞬驚怒欲絕的姿態,被永恒地禁錮在透明的寒冰之中。夕陽殘光透過冰層,折射出冰冷、詭異而妖艷的光暈,映照著冰雕臉上那凝固的絕望,成為整個壽宴最刺目、最令人心膽俱裂的中心。
死寂。絕對的死寂。
方才還人聲鼎沸的庭院,此刻落針可聞。連寒風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數百人如同泥塑木雕,臉上殘留著上一刻的笑容或驚愕,此刻卻被更深的恐懼覆蓋,瞳孔放大,身體僵硬,連呼吸都忘記了。
“寒!江!雪!”
一聲飽含驚怒與恐懼的厲喝,如同炸雷般劈開死寂。點蒼派的孫長老須發戟張,猛地踏前一步,手指顫抖地指向庭中那抹白衣,聲音因極度的驚駭而變調:“你…你已徹底墮入魔道!練成這等滅絕人性的邪功!為何…為何還要回來?為何要對授業恩師下此毒手?!”
他的質問在空曠的庭院里回蕩,帶著色厲內荏的顫抖。周圍的賓客被他這一吼,才仿佛從夢魘中驚醒,齊齊倒抽一口冷氣,恐懼的目光在冰雕和寒江雪之間來回游移,下意識地紛紛后退,桌椅翻倒之聲零星響起,更添混亂。
寒江雪終于緩緩側過頭,那雙深潭般的眸子淡淡地瞥了孫長老一眼。
那一眼,沒有任何情緒,卻讓孫長老后面所有的質問都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如同被一只冰冷的無形之手扼住,臉色瞬間變得比地上的霜雪還要慘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寒江雪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尊晶瑩的冰雕上。他抬步,踏著滿地的霜痕和凝固的狼藉,一步步走向主位。素白的靴子踩在凍結的湯汁和碎裂的冰碴上,發出細微而清晰的“咯吱”聲,在死寂的庭院里異常刺耳。
他在冰雕前站定。
距離如此之近,近得能看清冰層內部師父臉上每一絲凝固的紋路,那扭曲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懼被永恒定格。
寒江雪抬起手。那只手骨節分明,蒼白得近乎透明,指尖帶著冰雪般的冷意。他動作輕緩,甚至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詭異姿態,用指腹,輕輕撫過冰雕那冰冷堅硬、微微凸起的臉頰輪廓。
仿佛在觸碰一件珍貴的易碎品。
一絲極淡、極冷的笑意,如同冰層下悄然裂開的一道細紋,浮現在他蒼白的唇邊。那笑容里沒有半分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漠然和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嘲弄。
他微微俯身,靠近那毫無生氣的冰雕頭顱,唇瓣輕啟,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氣,如同冰錐落地,敲擊在每一個人的耳膜上,激起一片冰冷的戰栗:
“師父,”他頓了頓,尾音帶著一絲奇異的繾綣,卻比萬載玄冰更冷,“弟子來給您……拜壽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松濤劍院”仿佛被投入了九幽寒獄的底層。
賓客們面無人色,牙齒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顫,有些人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身下洇開一片失禁的水漬,旋即又被凍結。無人敢動,無人敢言,甚至連呼吸都壓抑到了極致,生怕一絲微弱的動靜,便會引來那白衣魔頭無情的一瞥。絕望如同實質的冰水,淹沒了每一寸空間。點蒼孫長老臉色灰敗,嘴唇翕動,卻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身體篩糠般抖動著。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與絕望,即將吞噬掉所有人最后一絲神志的瞬間。
嗡!
一聲清越、孤絕、帶著撕裂一切壓抑的銳利鳴嘯,驟然響起!
如同九天云外一只離群孤鶴,在極寒的絕境中發出的悲愴長唳,瞬間刺穿了凝固的空氣與厚重的恐懼!
所有人的目光,被這突如其來的劍鳴牽引,帶著最后一絲本能的驚悸和渺茫的期盼,猛地轉向鳴嘯的來源——主位下首,那個一直沉默的身影。
我,燕十三。
身體如同緊繃的弓弦,早已蓄勢待發。右手,死死地按在腰間那柄名為“孤鴻”的長劍劍柄之上。劍鞘在掌心劇烈震顫,發出持續不斷的、渴血的嗡鳴。一股灼熱而決絕的氣息,正從我緊握劍柄的指縫間洶涌而出,如同壓抑了千年的地火,頑強地對抗著充斥天地的酷寒。
我的視線,穿透彌漫的冰霧與凝固的恐懼,死死鎖在寒江雪那張蒼白漠然的臉上。他撫摸著冰雕臉頰的手指,似乎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
那雙深不見底、仿佛封凍了萬載歲月的寒潭之眸,終于,第一次,真正地轉動,越過那尊象征死亡的冰雕,落在了我的身上。
目光相接。
沒有滔天的恨意,沒有復仇的火焰,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審視,如同在打量一件值得玩味的死物。然而,就在這冰封般的目光深處,一絲極其隱晦、難以捕捉的微瀾,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稍縱即逝。
也許是我的錯覺。
也許不是。
孤鴻劍的鳴嘯聲越發高亢、激越,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在死寂的壽宴上空回蕩,如鶴唳,如龍吟,頑強地撕扯著寒江雪那幾乎凍結了整個世界的恐怖威壓。
劍,已在匣中低吟太久。
我指節收緊,皮膚下的血脈在無聲咆哮,幾乎要沖破那層薄薄的皮膜。孤鴻劍柄上熟悉的纏紋深深刻入掌心,帶來一絲粗糲的痛感,卻奇異地壓制住了翻騰的心緒。大師兄那雙冰封的眼,終于落在我身上,沒有預料中的暴怒,只有一種凍結萬物的漠然,仿佛我只是庭院角落里一尊無關緊要的石像。但方才那一閃而逝的微瀾……是錯覺?還是……
“燕十三?”寒江雪的聲音響起,語調毫無起伏,如同冰面摩擦,“師父最末的弟子。十年不見,骨頭硬了。”
他緩緩收回撫摸冰雕的手,負于身后。那姿態,閑適得仿佛剛剛只是拂去了一粒塵埃。
周圍的空氣因為他這句話,驟然又沉降了幾分寒意。癱坐在地的賓客們抖得更厲害了,連牙齒打顫的聲音都微弱下去,只剩下絕望的粗重喘息。點蒼孫長老喉頭滾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化作一聲無力的嘆息,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我按劍的手,里面交織著驚恐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
我沒有回答寒江雪的“問候”。目光越過他慘白的身影,落在他身后那尊晶瑩的死亡雕塑上。師父凝固的表情,那極致的痛苦與驚駭,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眼底。十年了,當年大師兄被廢去武功、逐出山門時,那雙由震驚、怨毒最終歸于一片死寂的眼睛,師父盛怒下卻微微顫抖的手……無數破碎的畫面在腦中翻攪。大師兄……寒江雪……他究竟是為了什么?
腰間孤鴻劍的嗡鳴陡然拔高一個音節,劍身滾燙,幾乎要灼傷我的掌心。那股渴求出鞘的意念洶涌澎湃,催促著我,撕裂眼前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就在劍意攀升至頂點的剎那——
錚!
一聲短促、清脆的金鐵交鳴,驟然從我身側響起!
不是孤鴻劍出鞘!聲音來自另一個方向!
寒江雪那雙冰封的眼眸深處,那絲難以捕捉的微瀾再次浮現,這一次,清晰了些許,帶著一絲冰冷的……興趣?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這突兀的聲響吸引過去。
只見點蒼派長老孫乾,不知何時已悄然側移了半步。他枯瘦的手指間,正捏著一枚邊緣被打磨得極其鋒銳、泛著幽幽藍芒的金錢鏢!那聲脆響,正是金錢鏢邊緣無意刮擦到他腰間佩劍劍鞘發出的聲音!
孫乾的臉色在寒江雪目光掃來的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捏著金錢鏢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青,身體篩糠般抖動著。他眼神慌亂地避開寒江雪的視線,下意識地想將那枚淬毒的暗器藏入袖中,動作卻僵硬笨拙,透著一股欲蓋彌彰的狼狽。
“孫長老,”寒江雪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點蒼派的‘幽泉破罡鏢’,專破護體真氣,見血封喉。好雅興,來賀壽還帶著這等‘厚禮’?”
他微微偏頭,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針,刺在孫乾臉上:“是打算送給誰?”
“我……我……”孫乾嘴唇哆嗦著,額頭上瞬間布滿豆大的冷汗,順著灰敗的臉頰滑落,在極寒中竟未立刻凍結。他眼中充滿了驚惶,猛地看向我,又飛快地移開,像是急于尋找一個宣泄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尖利,指向寒江雪身后的冰雕:
“是他!是他逼我的!當年……當年你被逐出師門,就是這老匹夫和點蒼前任掌門私下密謀!他們怕你天賦太高,終有一日蓋過他們!那‘冰魄玄煞’的殘頁……根本就是他們故意放在你能找到的地方!他們需要一個除掉你的借口!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孫乾的話語如同毒蛇吐信,在死寂的庭院中瘋狂撕咬。每一個字都帶著怨毒和恐懼,沖擊著所有人搖搖欲墜的心神。
“一派胡言!”松濤劍院另一位年長的師兄目眥欲裂,厲聲呵斥,卻因恐懼而聲音發顫。
寒江雪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眸,瞳孔似乎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他緩緩抬起右手,五指微張,對準了狀若癲狂、口沫橫飛的孫乾。
一股比之前凍結師父時更加恐怖、更加純粹的寒意驟然降臨!目標精準地鎖定了孫乾所在的那一小片空間。
“呃啊——!”
孫乾的狂吼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短促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他整個人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冰霜巨手攥住,臉上的驚駭、怨毒瞬間凝固。一層厚厚的、渾濁的冰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他腳下瘋狂蔓延而上,瞬間包裹住他的雙腿、腰腹、胸膛……冰層內部,他大張著嘴,眼球暴突,臉上最后的表情定格在極致的痛苦與難以置信上。
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
孫乾的冰雕,連同他手中那枚淬毒的金錢鏢,從腰部位置,毫無預兆地斷裂開來!上半截冰軀轟然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碎裂成無數大大小小、沾染著暗紅色冰屑的冰塊。
刺目的猩紅在晶瑩的碎冰中蔓延開來,如同地獄綻放的惡之花。
“啊——!”短暫的死寂后,是女眷撕心裂肺的尖叫和賓客們徹底崩潰的哭喊。血腥味混合著極致的寒氣,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地獄般的氛圍。
寒江雪緩緩放下手,仿佛只是撣去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灰塵。他甚至連看都沒有再看那堆碎裂的冰尸一眼。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的臉上。
這一次,那冰封的眼底,清晰地映出了一絲……冰冷的、近乎玩味的探究。如同頑童在審視一只落入蛛網、猶在掙扎的飛蟲。
“看到了?”他的聲音穿透混亂的尖叫,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帶著一種漠然的陳述,“這就是所謂的‘正道’。骯臟,虛偽,不堪一擊。”
他微微側身,目光在我緊握孤鴻劍的手,和主位上那尊師父的冰雕之間,緩慢地掃過。那眼神,像是在無聲地詢問,又像是在下達一個殘酷的通牒。
“現在,”寒江雪的聲音不高,卻壓過了所有的混亂,每一個字都帶著凍結血液的重量,“輪到你了,小師弟?!?
“是拔劍,為這滿口仁義道德的‘正道’殉葬?”
他蒼白得毫無血色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細微的、毫無溫度的弧度。
“還是……跟我走?”
孤鴻劍在我掌中瘋狂震顫,劍鳴聲尖銳得如同瀕死的鶴唳,灼熱的劍意幾乎要沖破血肉的束縛。寒江雪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擊在我緊繃的神經上。孫乾碎裂的冰尸、師父凝固的絕望、還有那無聲質問的眼神……無數畫面在眼前炸裂、翻攪。
跟我走?
這三個字帶著一種詭異的魔力,瞬間刺穿了憤怒與決絕的表層,觸動了深埋心底、連我自己都幾乎遺忘的角落。
十年前,那個雨夜。后山禁地的石洞里,搖曳的火把映照著兩張同樣年輕卻寫滿恐懼的臉。大師兄寒江雪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如鬼,氣息微弱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他剛剛被師父以“清虛指”點破丹田,武功盡廢。我蜷縮在角落,懷里緊緊抱著一個油布包,里面是幾塊硬邦邦的干糧和一小瓶金瘡藥——那是我能偷到的全部。
“十三……”寒江雪的聲音嘶啞破碎,幾乎聽不清,“走……快走……別管我……”
“不!”我那時還是個半大孩子,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執拗,“大師兄,我們一起走!離開這里!天大地大……”
“走不了了……”他吃力地抬起手,沾滿泥污和血跡的手指顫抖著,似乎想碰碰我的頭,最終卻無力地垂下,眼中最后一點光亮徹底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死寂和一種令人心碎的疲憊,“記住……別信他們……誰都……別信……”
洞外傳來搜尋弟子的呼喝聲和火把的光亮。我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空洞絕望的眼神像烙印一樣刻進了我的靈魂深處。然后,我咬緊牙關,抱著那個微不足道的油布包,一頭扎進了外面冰冷的、無邊無際的雨幕和黑暗之中……
“別信他們……誰都別信……”
寒江雪當年那氣若游絲、卻帶著刻骨恨意與絕望的囑托,此刻如同鬼魅的耳語,在我腦海中轟然炸響,瞬間壓過了孤鴻劍的悲鳴!十年了,我以為自己早已將它遺忘在松濤劍院的晨鐘暮鼓和規矩森嚴之中!可它一直都在,深埋在心底最陰暗的角落,如同蟄伏的毒蛇!
孫乾臨死前的嘶吼,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攪動著記憶的污泥——“冰魄玄煞的殘頁……是他們故意放的!他們需要一個除掉你的借口!”這瘋狂的指控,與大師兄當年那句“別信他們”詭異地重疊、印證!
難道……難道師父他……?
一股冰冷的寒意,并非來自寒江雪的魔功,而是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瞬間攫住了我!按在孤鴻劍柄上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那灼熱的、玉石俱焚的決絕劍意,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靈魂拷問狠狠擊中,竟出現了一絲凝滯和動搖!
“嗬……”一聲極其輕微、幾乎細不可聞的吸氣聲。
是寒江雪。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正一瞬不瞬地鎖在我劇烈顫抖的手上,鎖在我眼中那無法掩飾的劇烈掙扎與動搖上。他蒼白如雪的唇角,那個先前若有似無的冰冷弧度,此刻清晰地加深了。一絲極其復雜、難以言喻的情緒,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飛快地掠過他那雙冰封的眼底——是嘲弄?是了然?還是……一絲極其隱晦的、近乎悲哀的失望?
這細微的變化快如閃電,轉瞬即逝。他周身那股凍結萬物的恐怖寒氣,似乎也因為這瞬間的“情緒泄露”而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波動。
就是現在!
孤鴻劍積蓄已久的灼熱劍意,如同被壓抑到極限的火山,終于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那并非有意識的抉擇,而是身體在極致的壓力與靈魂撕裂的劇痛下,爆發出的最本能的反應!
嗆啷——!
一聲清越到極致、孤絕到撕裂蒼穹的龍吟,悍然爆發!
寒光乍現!
如同沉寂千年的冰湖驟然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罅隙,又似濃得化不開的永夜被一道自九天劈落的雷霆悍然撕碎!
我拔劍了!
沒有任何招式起手,沒有任何蓄力的前兆。所有的憤怒、所有的掙扎、所有被撕裂的信念與深埋十年的痛苦回憶,在這一刻盡數灌注于這一劍之中!身體化為一道離弦的、決絕的灰影,人劍合一,帶著一往無前、玉石俱焚的慘烈氣勢,直刺寒江雪心口!
劍鋒所向,空氣被極度壓縮、撕裂,發出刺耳的尖嘯!孤鴻劍身滾燙,劍尖激射出一點凝練到極致、幾乎要灼傷視線的寒星!那是我畢生修為、所有意志的凝聚,是我對眼前這慘烈現實、對命運不公、對信念崩塌發出的最后一聲泣血質問!
劍光之快,已超脫了“招式”的范疇,化為一道純粹的、毀滅的意念!
寒江雪負手而立的身影,在孤鴻劍撕裂空氣的尖嘯聲中,似乎微微頓了一下。
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萬載玄冰雕琢而成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了那一道撕裂空間、帶著玉石俱焚決絕意志的刺目寒光。他臉上那一絲冰冷的、玩味的探究,在劍光映亮他蒼白面容的剎那,如同被投入滾水的薄冰,瞬間消融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凝滯。
沒有驚怒,沒有意外,沒有面對致命攻擊時應有的任何防御姿態。只有一種近乎凝固的沉寂,一種深沉的、仿佛穿透了時光的……疲憊?
就在那凝聚了我全部生命與意志的劍尖,即將觸及他胸前那片素白衣衫的千鈞一發之際!
寒江雪動了。
不是閃避,不是格擋。他只是極其輕微地、近乎難以察覺地,側了側身。
幅度小得如同被風吹拂的柳枝微微一顫。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頭皮發麻的裂帛聲響起。
滾燙的孤鴻劍鋒,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擦著寒江雪的左臂外側掠過!鋒銳無匹的劍氣瞬間撕裂了那層看似單薄的素白衣袖!
幾縷破碎的白色布片,如同被驚飛的寒蝶,在冰冷的空氣中無聲飄散。
劍勢未盡!凝聚了全部力道的孤鴻劍,帶著我整個身體,如同失控的隕星,狠狠貫向寒江雪身后——那尊晶瑩剔透、凝固著師父最后驚駭的冰雕!
“不——!”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嘶吼從我喉嚨深處迸發,帶著無盡的悔恨與絕望!
轟!??!
震耳欲聾的爆裂聲猛然炸開!
晶瑩剔透的冰雕在孤鴻劍狂暴無匹的劍氣沖擊下,如同被巨錘砸中的琉璃,轟然炸裂!無數大小不一、折射著混亂光線的冰晶碎片,裹挾著刺骨的寒氣,如同死亡的暴雨般向四面八方激射!
“啊——!”
“救命!”
庭院中頓時響起一片凄厲的慘叫和驚恐的哭嚎。賓客們抱頭鼠竄,桌椅翻倒,杯盤碎裂,場面徹底失控。冰晶碎片帶著強大的動能,輕易撕裂了錦緞華服,在皮肉上劃開一道道血口,瞬間又被凍結,留下猙獰的暗紅色冰痕。
煙塵與冰霧彌漫。
我踉蹌著站穩,孤鴻劍斜指地面,劍尖兀自嗡鳴不休。手臂上傳來的并非命中的實感,而是撕裂空氣后空虛的震顫,以及一種冰冷刺骨的……茫然。劍鋒上,沒有血跡,只有幾片正在迅速消融的、微不足道的素白碎布。
猛地抬頭。
彌漫的冰塵碎屑中,寒江雪的身影依舊站在原地,紋絲未動。
他那雙深潭般的眸子,穿透混亂的冰霧與煙塵,沉沉地落在我身上。左臂外側的衣袖被整齊地切開一道長長的裂口,露出里面同樣蒼白、卻完好無損的肌膚。裂口邊緣,幾縷布絲正被寒風吹得微微拂動。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沒有殺意,甚至沒有一絲一毫被冒犯的波動。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仿佛能將整個世界都吞噬進去的冰冷沉寂。那沉寂比之前凍結孫乾時更甚,帶著一種……萬念俱灰的虛無。
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我,看著因全力一劍而氣息紊亂、眼中交織著悔恨、憤怒與茫然的我。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
“呵……”
一聲極輕、極淡,幾乎被冰晶落地的聲音掩蓋的嘆息,從他唇邊逸散。那嘆息里沒有溫度,沒有情緒,空茫得如同雪原上最后一絲消散的風。
然后,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移開了視線。
那目光,不再停留在我身上,不再停留于滿院的狼藉、尖叫、碎裂的冰尸與師父冰雕的殘骸之上。它越過了松濤劍院高聳的院墻,投向院墻之外,那被夕陽最后一點余燼染成一片混沌暗紅的、蒼茫無盡的遠山與雪原。
那目光悠遠,空洞,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一切,投向了一個無人能懂、也無人能觸及的、只有他自己知曉的冰冷盡頭。
整個世界在他眼中,仿佛只剩下那片死寂的、被血色夕陽涂抹的、無邊無際的雪。
他不再看任何人。
包括我。
夜無疆
那一天太陽落下再也沒有升起…………………
詭秘之主
蒸汽與機械的浪潮中,誰能觸及非凡?歷史和黑暗的迷霧里,又是誰在耳語?我從詭秘中醒來,睜眼看見這個世界:槍械,大炮,巨艦,飛空艇,差分機;魔藥,占卜,詛咒,倒吊人,封印物……光明依舊照耀,神秘從未遠離,這是一段“愚者”的傳說。
青山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山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玄鑒仙族
陸江仙熬夜猝死,殘魂卻附在了一面滿是裂痕的青灰色銅鏡上,飄落到了浩瀚無垠的修仙世界。兇險難測的大黎山,眉尺河旁小小的村落,一個小家族拾到了這枚鏡子,于是傳仙道授仙法,開啟波瀾壯闊的新時代。(家族修仙,不圣母,種田,無系統,群像文)
茍在初圣魔門當人材
呂陽穿越修仙界,卻成了魔門初圣宗的弟子。幸得異寶【百世書】,死后可以重開一世,讓一切從頭再來,還能帶回前世的寶物,修為,壽命,甚至覺醒特殊的天賦。奈何次數有限,并非真的不死不滅。眼見修仙界亂世將至,呂陽原本決定先在魔門茍住,一世世苦修,不成仙不出山,奈何魔門兇險異常,遍地都是人材。第一世,呂陽慘遭師姐暗算。第二世,好不容易反殺師姐,又遭師兄毒手。第三世,第四世……直到百世之后,再回首,呂陽才發現自己已經成為了一代魔道巨擘,初圣宗里最畜生的那一個?!澳чT個個都是人材,說話又好聽?!薄拔页矚g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