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剛把院角的驅(qū)蚊草打濕,凌云就蹲在那株瀕死的藥草前,鼻尖幾乎要碰到枯黃的葉片。這株被凌峰的跟班踩爛的青靈草,根須都暴露在外,葉片卷成了褐色的筒狀,像個垂暮老人蜷縮的手指??删驮谧蛞?,他用指尖的暖流拂過草莖時,竟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悸動——像是瀕死者最后一口呼吸。
“再撐撐?!彼檬持篙p輕碰了碰草葉,丹田的暖流順著指尖緩緩淌出,在草莖上凝成顆露珠般的光點。這是他從族學(xué)回來后的第三日,夫子講解引氣入體時那些刺耳的嘲笑還在耳邊打轉(zhuǎn),鄰座的胖子弟用筆桿戳他后背的痛感也沒散盡,但此刻盯著這株草,心里的憋悶竟淡了些。
雞窩里突然傳來撲棱聲,“將軍”撲騰著翅膀落在他肩頭,嘴里叼著片剛啄下來的驅(qū)蚊草葉。這老母雞自從上次在三長老院里偷了凝神花種子,就迷上了藥草的味道,總愛把各種草葉往凌云懷里塞,活像個送情報的密探。
“這不能吃?!绷柙瓢羊?qū)蚊草葉從雞嘴里摳出來,順手在它腦袋上敲了下,“再亂啄,今晚就燉雞湯?!?
“將軍”委屈地嘎嘎叫,撲騰著飛到藥草旁邊,用爪子扒拉起草根周圍的泥土。它大概是覺得這株草太沒精神,想幫著松松土,結(jié)果一爪子下去,本就脆弱的根須又斷了兩根。
“你這敗家玩意兒!”凌云趕緊把雞趕開,心疼地用手把斷須埋進土里。指尖的暖流追著斷須蔓延,在泥土里織成張細密的光網(wǎng),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些瀕死的根須。這是他摸索出的法子,用丹道靈根的力量模擬土壤的滋養(yǎng),比單純澆水管用十倍。
日頭爬到墻頭上時,他才想起該去藥庫外撿藥渣。臨走前特意把破陶碗扣在藥草上,碗底鉆了幾個透氣的小孔,既能擋擋日曬,又能防“將軍”搗亂??傻人持氪幵貋恚鸵娞胀霛L在地上,“將軍”正蹲在藥草旁,用翅膀護住新抽的嫩芽——那芽尖只有米粒大小,嫩得像透明的翡翠,在陽光下閃著水光。
“你倒會做好事?!绷柙朴謿庥中?,這老母雞竟學(xué)會護著藥草了。他放下藥渣,摸出塊麥餅掰了半塊扔過去,“賞你的?!?
“將軍”叼著麥餅跑到雞窩,卻沒立刻吃,而是把餅渣啄成小塊,一粒粒擺在藥草周圍,像是在獻祭。凌云看得直搖頭,這雞跟著他撿了幾個月藥渣,竟染上了幾分草木氣,連習性都變得古怪起來。
接下來的幾日,護草藥成了他雷打不動的功課。天不亮就用陶罐盛著山泉水回來,水溫要晾到與地氣相近,再用手指蘸著水一點點往根須上澆——直接潑上去會沖散他前一晚埋下的靈力網(wǎng)。然后盤腿坐在草前,指尖的暖流像細線般纏上草莖,看著葉片從褐色慢慢透出點青意,像是給老人臉上抹了點胭脂。
“今天好像又胖了點?!钡谄呷涨宄?,他盯著新抽出的第二片嫩葉喃喃自語。這葉片比第一片厚實,邊緣還帶著圈淡淡的金邊,是被他的靈力滋養(yǎng)過的痕跡。更奇的是,他能“聽”到藥草傳遞來的情緒——不是喜悅,而是種小心翼翼的感激,像怕被辜負的孩童。
正看得入神,“將軍”突然炸著毛沖出院門,對著巷口嘎嘎狂叫。凌云心里一緊,抓起墻邊的銹柴刀躲到門后,就見兩個穿著錦袍的身影晃了過來,是凌峰的跟班瘦猴和矮胖子。
“峰哥說這廢物院里肯定有古怪。”瘦猴的聲音隔著墻傳進來,“上次我明明看到藥苗都被踩爛了,怎么這幾日總聞到股清香味?”
矮胖子嗤笑:“說不定是他用了什么腌臜東西泡的,想蒙騙三長老呢?!?
凌云趕緊用破布蓋住藥草,又把驅(qū)蚊草往旁邊撥了撥。這幾日青靈草的靈氣越來越足,丹香混著驅(qū)蚊草的氣息,確實比往常濃郁些。他屏住呼吸,聽著兩人的腳步聲在院門外停住。
“沒人?”瘦猴似乎想推門,“將軍”突然撲上去啄他的手背,疼得他嗷嗷叫。矮胖子抬腳想踢雞,卻被門檻絆了個趔趄,兩人罵罵咧咧地走了,臨走前還不忘往院里扔了塊石頭,正好砸在那堆藥渣上。
凌云松了口氣,額頭的冷汗卻把鬢角打濕了。他看著那株被破布蓋住的青靈草,突然意識到這株草已經(jīng)成了他的軟肋——就像藏在床底的丹爐,像丹田日漸凝實的暖流,都是不能被外人知曉的秘密。
午后,他特意往藥草周圍移栽了幾株長勢旺盛的驅(qū)蚊草,葉片寬大得能遮住半株青靈草。又在泥土里混了些煉廢的壯氣丹藥渣,藥渣的焦苦味能掩蓋靈氣的清香。做完這一切,他摸著下巴打量半晌,覺得像那么回事了,才搬了張破竹凳坐在院門口,假裝曬太陽練拳。
“將軍”蹲在他腳邊,突然用喙扯了扯他的褲腿,往雞窩方向示意。凌云跟著過去一看,頓時愣住了——老母雞竟在雞窩墊草里藏了十幾顆圓潤的石子,每顆都被磨得光滑透亮,隱隱泛著靈氣波動。
“你這是……”他拿起顆石子,指尖的暖流立刻被吸走了一絲。這是后山黑風崖特有的聚靈石,能緩慢吸收天地靈氣,尋常妖獸都把這當寶貝,沒想到被“將軍”叼了這么多回來。
老母雞得意地揚著脖子,往青靈草那邊踱了兩步,又回頭看他,像是在說“快用啊”。凌云恍然大悟,這雞是想幫他用聚靈石滋養(yǎng)藥草。他笑著把石子埋在藥草周圍,聚靈石接觸到土壤里的靈力網(wǎng),立刻散發(fā)出淡淡的白光,像給藥草搭了個透明的暖棚。
接下來的日子,青靈草像是被催了眠似的瘋長。葉片舒展得比巴掌還大,邊緣的金邊越來越亮,清晨還會滲出晶瑩的露珠,太陽一照就變成五顏六色的光粒。凌云每日用指尖的暖流梳理草葉,能清晰地“看”到靈氣在脈絡(luò)里流轉(zhuǎn),像條翠綠的小溪。
他甚至開始嘗試用這株草的葉片煉藥。摘下片最老的葉子,和著藥渣一起放進丹爐,竟煉出半爐品質(zhì)極佳的清靈丹,丹香純凈得像山澗清泉。這讓他信心大增——或許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用自己種的青靈草煉丹,再也不用去藥庫撿別人剩下的殘渣。
這天傍晚,他剛給藥草澆完水,就見“將軍”突然豎起脖子,對著西邊的方向嘎嘎叫。那里是通往內(nèi)院的路,凌峰的住處就在那邊。凌云趕緊把破陶碗重新扣在藥草上,自己則坐在門檻上擦那把銹柴刀,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腳步聲由遠及近,凌峰的身影出現(xiàn)在巷口。他穿著件月白錦袍,手里把玩著顆瑩白的靈石,身后跟著兩個跟班,看樣子是剛從藥園回來。路過凌云小院時,他腳步頓了頓,鼻子下意識地嗅了嗅。
“這什么味?”他皺起眉頭,目光掃過院角的驅(qū)蚊草,“你這破院子倒比以前干凈了。”
“回峰哥,剛灑了點驅(qū)蚊草?!绷柙频椭^,手里的抹布故意把柴刀擦得叮當響。
凌峰的目光落在那堆藥渣上,又掃過雞窩旁的破陶碗,突然抬腳往院里走:“我倒要看看,你這廢物院里藏了什么好東西。”
“將軍”突然撲上去,用翅膀拍打他的褲腿,老母雞雖然沒什么修為,卻異常靈活,撲騰得凌峰根本邁不開步。跟班想上前驅(qū)趕,被凌峰攔住了:“跟只雞較什么勁。”他盯著凌云的眼睛,“你小子最近好像長壯了點,是不是偷偷練了什么邪門功夫?”
“就是撿了本煉體訣瞎練?!绷柙频男奶孟窭薰?,生怕他發(fā)現(xiàn)陶碗下的秘密。
凌峰冷笑一聲,沒再往里走,轉(zhuǎn)身往外走時,又回頭瞥了眼那只護在陶碗旁的老母雞:“管好你的雞,再讓我看到它往內(nèi)院跑,就拔了它的毛燉湯。”
腳步聲遠去后,凌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他走到陶碗旁,小心翼翼地掀開條縫,青靈草的葉片正微微顫動,像是受了驚嚇,邊緣的金邊都黯淡了些。
“沒事了。”他用指尖輕輕安撫著草葉,丹田的暖流緩緩注入,“以后我會保護你?!?
“將軍”蹭了蹭他的手背,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呼嚕聲。晚霞把小院染成了金紅色,驅(qū)蚊草的清香混著青靈草的靈氣在空氣中彌漫,連那堆藥渣都仿佛染上了幾分暖意。
凌云看著那株在陶碗下安然生長的藥草,突然明白這株草早已不只是藥草。它像面鏡子,照出了他的堅持;像個伙伴,見證了他的成長;更像個希望的象征——哪怕被踩進泥土里,只要有一絲機會,就能重新抽出新芽。
夜深人靜時,他坐在藥草旁,借著月光翻看三長老給的那本丹方。指尖劃過“青靈丹”三個字,腦海里卻浮現(xiàn)出白日里凌峰懷疑的眼神。他知道,隨著藥草越長越旺,隱藏秘密會越來越難。
“得想個辦法?!彼掳妥哉Z,目光落在院墻外的老槐樹?;蛟S可以把藥草移栽到后山的山洞里?那里隱蔽,靈氣也更濃郁??赊D(zhuǎn)念一想,又舍不得這日日相伴的小院。
雞窩里的“將軍”突然咯咯叫了兩聲,像是在給他出主意。凌云笑了笑,不管怎樣,先讓這株草好好長大再說。他往聚靈石里注入了些靈力,石頭發(fā)亮的白光透過泥土滲出來,在青靈草周圍織成個溫暖的光暈。
月光下,藥草的新葉輕輕舒展,像是在向他點頭致謝。凌云的指尖停在草葉上,感受著那股蓬勃的生命力,心里突然涌起股前所未有的堅定——他不僅要保護這株草,更要保護住這份在絕境中掙扎出的希望。
這株被精心呵護的青靈草,就像他自己,在嘲笑和踐踏中默默積蓄力量,等待著破土而出的那一天。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院墻外的老槐樹上,一雙眼睛正透過枝葉的縫隙,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目光復(fù)雜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