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低聲道：“那地方流民遍地，又遭了旱災，饑荒連年，官吏盤剝也狠，造反是肯定的，而且很快就會鬧出大亂子。”

一時間，眾人心頭劇震。

陛下竟如此篤定陜西必反？

而且似乎……知道會發展到什么程度？

郭應麒忍不住問道：“陛下，陜西若亂，生靈涂炭，那朝廷該當如何……”

朱由檢搖頭道：“這你們就不必管了，你們去了之后，要隱藏身份，最好參與進去，帶著朕給的錢糧，也給朕造反！”

“什么？！”

李守锜和朱國弼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此時，其他勛貴也是目瞪口呆。

朱由檢淡淡道：“朕要你們造反，有什么問題嗎？這是朕的旨意。”

“朕給你們錢糧，你們也給朕拉起一支隊伍來，打著的旗號，可以是替天行道，也可以是均田免糧！總之，你們也要造反！”

聲音落下，整個二樓死一般的寂靜。

勛貴子弟們腦子嗡嗡作響，全都呆立當場，久久不能回神。

讓大明勛貴去當反賊？

這，這簡直是荒謬絕倫的事情！

朱由檢不顧他們的反應，繼續開口道。

“朕知道你們在想什么，不是真讓你們去造反，而是要你們在亂軍之中，建立起一支聽命于朕的軍隊，一支混在流寇里的奇兵，一支在關鍵時刻，能為朕左右局勢的軍力！”

他頓了頓，補充道。

“還有，給朕留意一個叫李自成的人，此人必非池中之物?！?

“必要時候，你們甚至可以暫時依附于他，但記住，必須保持自己軍隊的獨立，你們麾下的將士，必須是你們自己帶出來的，絕對忠于朕的人！”

聲音落下，李守锜和朱國弼臉色煞白，冷汗直流。

這任務簡直是九死一生啊。

混入流寇，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甚至是徹底完蛋的下場。

如果被大明的軍隊給剿滅了，那更成了一個笑話。

但皇帝的目光很有壓迫性，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李守锜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有些苦澀道。

“臣遵旨！”

說這話的時候，眼前卻是一片茫然。

這哪里是建功立業啊，分明是把自己丟進火海里了，以后生死都只能聽天由命。

朱由檢卻神色未變。

明朝不是被韃子滅的，而是亡于流寇之手。

讓李守锜和朱國弼過去，就算不能架空農民軍，至少也要在他們內部埋下釘子，掌握他們的蹤跡。

或許關鍵時刻，能夠形成一支奇兵！

而且這個決定，也不會浪費太多的錢糧。

至于李守锜、朱國弼的死活，朱由檢不想多問，畢竟這就是代價。

亂世之中，誰又能保證全身而退？

一陣吩咐之后，他拂袖而起，看著外面的夜色，聲音忽然平靜得有些可怕。

“至于朝堂之上……那些不聽朕號令的蠹蟲，也該清一清了。”

“第一個，就先拿嘉定伯開刀吧。”

嘉定伯，周奎？

眾多勛貴再次驚駭。

朱純臣更是忍不住叫道：“陛下，那可是，可是皇后的生父啊，是我大明的國丈……”

“國丈？”

朱由檢眼神平淡道。

“是嗎？可朕怎么聽說，他貪墨的銀子也不少？這群沒用的東西，囤積居奇，哄抬糧價，勾結奸商，發國難財，他算哪門子國丈？朕看來，他是趴在大明尸體上吸血的碩鼠?！?

“再說了，正因為他是皇后的父親，是朕的岳父！朕才更要第一個殺！”

朱由檢的聲音有些高昂，穿透昏暗，隱隱帶著一股瘋狂，低吼道。

“自古變法圖強，未有不流血者！若大明之革新，必以血洗為代價……”

他掃過眼前這些臉色慘白的勛貴子弟，一字一句，厲聲道。

“那么，流血，請從朕的岳父開始！”

嘶……

聲音落下，便是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清晰響徹在整個酒肆之中。

勛貴子弟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朱國弼更是感覺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

大義滅親啊！

眼前陛下的決定，幾乎可以說是自殘了。

為了大明，他竟然連自己的岳父，皇后的生父，都能親手送上斷頭臺？

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本來朱純臣還想著，能從這批銀子里撈些油水，哪怕只有一點點。

但此時此刻，也熄了這個念頭。

陛下連岳父都敢殺，自己這個腦袋，又能值多少錢??？

而眾多勛貴子弟，也是一陣沉默。

陛下的這種瘋狂，讓他們一時間無話可說。

一時間，整個酒肆之中，都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死寂。

許久之后，朱純臣聲音顫抖，勉強爬起來叫道。

“可是，陛下，沒經過批紅票擬，不好殺啊?！?

他不敢看朱由檢的眼睛，只能死死盯著地面，完全不敢抬頭。

朱純臣說的不錯，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這是祖宗定下的法度。

殺一個普通人尚且要走流程，何況是國丈？

朱由檢冷冷一笑。

笑聲很輕，卻莫名帶著某種陰毒。

看著朱純臣戰戰兢兢的樣子，聲音也逐漸變得漠然。

“交給朕便是，這件小事，還能勞煩內閣嗎？”

語氣很是輕松，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隨即，他的聲音壓得更低，隱隱間有些毛骨悚然。

“殺人，還不容易嗎？”

既然這些臣子都不想殺，內閣也絕不會同意，那他就親自動手。

周奎只是一個開始。

要用國丈的血，來祭這即將崩塌的大明。

因此，這血必須流得足夠快，足夠狠！

……

與此同時，一處幽靜別院里，幾位身著便服的重臣，正圍坐在檀香繚繞的暖閣內。

禮部尚書來宗道，胡子頭發全白了，面容清癯，與仙人一般的長相。

此時他卻皺著眉頭道：“陛下之前在酒肆的話，你們應該也聽到了，實在是，實在是……”

說了幾句后，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

“石破天驚！”

工部尚書薛鳳翔跟著接口道。

“撫順、薩爾滸、廣寧……這么多的忌諱，陛下竟當著市井小民的面，如此咆哮出來，這成何體統啊。”

兵部尚書崔呈秀臉色鐵青道：“哼！何止是咆哮，簡直是撕破了臉皮！把滿朝朱紫，把士林清流，那些宗室藩王，都罵成了糞土！尤其是最后那句……”

他想起密報中那句“溺死在自己骯臟的血里”，心中頓時生起一股寒意。

“這哪里是天子之言？分明是，是市井屠夫的狂言，是亡國……”

這話已是大不敬了。

“慎言，崔大人慎言！”

來宗道連忙制止，同時道：“陛下是年輕氣盛，加之國事艱難，心中積郁難平，這才口不擇言。”

“今日就到此吧，明日朝會，再聽聽陛下怎么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