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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所有罪責(zé)我承擔(dān)

練國事終于明白了,自己不是在和一支軍隊?wèi)?zhàn)斗。

他是在和一種他沒有辦法理解的、無法言說的信念在戰(zhàn)斗。

練國事站在他那搖搖欲墜的指揮高臺上,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看著自己的大軍,在前后夾擊之下,徹底崩潰了。

士兵們不再聽從任何號令,他們?nèi)拥舯鳎摰舫林氐逆z甲,如同沒頭的蒼蠅一樣,四散奔逃。

而那些已經(jīng)形成三面包夾之勢的“流寇”,則像一群最高效的屠夫,冷酷地收割著生命。

這是一場屠殺。

一場單方面的、毫無懸念的屠殺。

“大帥!快走吧!”幾個忠心耿耿的親兵,沖上高臺,試圖架起他,“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走?

練國事慘然一笑。

他能走到哪里去?

糧草盡毀,軍心已喪,大軍潰散。就算他能逃出去,也不過是一個丟掉了數(shù)萬大軍、喪師辱國的罪人。回到朝堂,等待他的,不是撫慰,而是崇禎皇帝那把冰冷無情的屠刀。

他這一生,讀圣賢書,考取功名,領(lǐng)兵作戰(zhàn),為的就是“忠君報國”這四個字。

可到頭來,他守不住疆土,保不住士卒,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何其諷刺,何其悲哀。

他看著那些還在徒勞抵抗,最終被長槊洞穿胸膛的年輕士兵。

他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地攥住了,痛得無法呼吸。

這些人,都是大明的兵啊。

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是跟他從陜西一路打出來的老弟兄。他們不是天生的兵痞,他們也曾是家里的兒子、丈夫、父親。

如今,卻要不明不白地死在這片異鄉(xiāng)的土地上。

不。

不能再死了。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劃破了他心中所有的驕傲、不甘和絕望。

他,練國事,可以死。

但不能再讓數(shù)萬大明的將士,為他一個人的失敗,陪葬了。

“拿我的帥旗來。”練國事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平靜。

親兵愣住了。

“拿帥旗來!”練國事加重了語氣。

親兵不敢違抗,顫抖著,將那面繡著“練”字的大旗,遞到了他手中。

練國事接過帥旗,這是他榮耀和權(quán)力的象征。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旗上那隨風(fēng)飄揚的紅色流蘇,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那根堅硬的旗桿,“咔嚓”一聲,生生折斷!

所有人都驚呆了。

折斷帥旗,在軍中,意味著主帥放棄了最后的抵抗。

緊接著,他緩緩地解下了腰間的佩劍,將劍鞘和劍柄,倒轉(zhuǎn)過來,雙手捧著,高高舉過了頭頂。

然后,他用盡丹田之氣,發(fā)出了他此生最后,也最沉重的一聲吶喊。

“所有……大明將士……聽令!”

他的聲音,蓋過了戰(zhàn)場上的廝殺和哀嚎,清晰地傳了出去。

正在追殺的劉宗敏、正在沖鋒的李過、正在指揮反攻的起義軍、甚至連城內(nèi)鐘樓上的劉承宇,都聽到了這聲充滿了悲涼和決絕的吶喊。

戰(zhàn)場,出現(xiàn)了一瞬間詭異的安靜。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望向了那個站在高臺上的、孤獨的身影。

“放下兵器!”

練國事的聲音,在曠野上回蕩。

“我,大明河南巡撫,練國事,愿降!”

“所有將士,不要再做無謂抵抗!”

“所有罪責(zé)由我一人承擔(dān)。”

說完這幾句話,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緩緩地跪了下去。

跪的是這幾日血戰(zhàn)下的滿目瘡痍和生靈涂炭。

“大帥……”

“大帥!”

他身邊的親兵們,全都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那些還在逃竄、還在抵抗的官軍士兵,在聽到主帥的命令后,也都愣住了。

短暫的死寂之后,是“當(dāng)啷”、“當(dāng)啷”的聲響。

一個,兩個,一百個,一千個……

無數(shù)的官軍士兵,扔掉了手中的兵器,跪在了地上。

他們的臉上,沒有羞辱,只有一種劫后余生的麻木。

對他們來說,投降或許不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唯一能活下去的選擇。

劉宗敏策馬來到陣前,他看著那個跪在高臺上,須發(fā)皆白,身形蕭索的老人,臉上的殺氣,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fù)雜的、英雄惜英雄般的敬重。

他知道,這位大明的封疆大吏,不是怕死。

他是為了他手下的兵。

劉宗敏舉起了手,下達(dá)了停止追擊的命令。

李過看著那成千上萬跪倒的官軍,看著那個跪下的老人。

他心中的滔天恨意,在這一刻,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宣泄不出來,反而化作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

他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仗,打完了。

他拄著刀,緩緩地站直了身體,然后也舉起了手,對著身后那些還在發(fā)愣的、幸存的弟兄們,做出了停止攻擊的手勢。

他轉(zhuǎn)過頭,望向那座還在燃燒的裕州城,望向那座高高的鐘樓。他的視野,因為汗水和淚水,變得模糊不清。

“承宇……兄弟……”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只有自己能聽見,“我們……真的贏了……”

城內(nèi),劉承宇也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鼓槌。

他通過望遠(yuǎn)鏡,靜靜地看著城外那片跪倒的、黑壓壓的官軍。

他也看到了在官軍陣前策馬執(zhí)鞭的劉宗敏和在人群的邊緣,拄著刀,像一尊雕塑一樣站立著的李過。

劉承宇那顆一直如鋼鐵般冰冷的心,被狠狠地觸動了。

裕州城外的喧囂,漸漸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死寂般的沉默。

數(shù)萬名官軍降卒,如同被收割后的麥子,成片成片地跪在焦黑的土地上,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劉宗敏的騎兵,和李過那支殘破的隊伍,則像兩群疲憊的牧羊犬,在外圍游弋,警惕地看管著這群數(shù)量遠(yuǎn)超于他們的“羊群”。

劉承宇緩緩地放下了望遠(yuǎn)鏡。

持續(xù)了數(shù)天的高度精神緊繃,在這一刻,終于松懈了下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疲憊感,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掏空了,雙腿發(fā)軟,幾乎站立不穩(wěn),只能用手扶住身旁的廊柱。

戰(zhàn)爭,結(jié)束了。

他們活下來了。

但他沒有時間去感受勝利的喜悅,更沒有精力去回味過程的艱險。他知道,現(xiàn)在還有很多善后工作要做。

數(shù)萬降卒如何處置,城市如何重建,傷員如何救治。

每一個,都不是能輕松解決的難題。

“走,出城。”劉承宇對身邊的親衛(wèi)隊下達(dá)了命令,聲音因為力竭而顯得有些沙啞。

他必須立刻去見劉宗敏和李過,并和他們一起,穩(wěn)定住城外的局勢。這數(shù)萬降卒,是巨大的收獲,也是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火藥桶。

“參謀!”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親衛(wèi),快步上前,扶住了他,“您……您的身體……”

“我沒事。”劉承宇擺了擺手,強(qiáng)撐著站直了身體,“現(xiàn)在不是休息的時候。去把城門清理出來,我要立刻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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