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州水庫。

王大山和他手下的工兵們，已經在這里等了有一陣了。一直在等待那個來自裕州城中心的、最終的信號。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被無限拉長。

“營長，你說……城里到底怎么樣了？”一個年輕的工兵，緊張地搓著手，嘴唇干裂。

王大山沒有回答，只是用他那布滿老繭的手，緊緊地握住身旁的鐵鎬。

突然！

負責瞭望的哨兵，發出了嘶啞而急促的尖叫！

“紅煙！是紅煙！三柱狼煙，是紅色的！”

那一瞬間，所有潛伏在水庫周圍的工兵，都如同被針刺了一般，猛地從藏身處彈起，望向天空。

果然，三道血紅色的、濃密的狼煙，如同三把利劍，刺破了昏黃的天幕！

王大山的瞳孔，猛地收縮。

沒有絲毫的猶豫，沒有半句廢話。

他甚至來不及去思考這道信號背后意味著何等慘烈的犧牲，軍人的本能和對劉承宇的絕對信任，讓他爆發出雷霆般的怒吼：

“掘——堤——！！！”

這聲命令，帶著鋼鐵般的、不容置疑的決斷！

早已準備就緒的數十名工兵，如同出閘的猛虎，沖向那座微微顫抖的堤壩。

“為了劉參謀！”

“為了弟兄們！”

他們口中喊著最樸素的口號，手中的鐵鎬和鐵鍬，卻帶著開山裂石的氣勢，狠狠地砸向了堤壩最薄弱的那個環節！

叮！當！砰！

金屬與土石的撞擊聲，密集如雨點，奏響了毀滅的序曲。

泥土翻飛，石塊迸裂。

在持續的、瘋狂的敲擊下，堤壩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道微小的裂縫出現，隨即，被內部狂暴的水流瞬間撕裂、擴大！

“轟——！！！！！”

堤壩，潰決了！

一道數丈高的黃色巨浪，如同掙脫了枷鎖的遠古巨獸，發出震天動地的咆哮！被囚禁了數日的、混合著數百桶桐油的渾濁洪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順著早已被清理干凈的城內主水道，向著地勢最低的北城區，瘋狂地、毀滅性地奔涌而去！

任務，完成了。

直到此時，王大山和他的工兵們，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氣。

他們一個個癱坐在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王大山緩緩地站起身，將目光，投向了南方，投向了那座已經被他親手推入深淵的城市，投向了那三道依舊在燃燒的、悲壯的狼煙。

他仿佛能看到，就在洪水席卷城市的那一刻，還有無數的袍澤，正在屋頂上、在高處，與敵人進行著最后的廝殺。

甚至，還有人來不及撤離，將被這同樣無情的洪水所吞沒。

一股巨大的悲痛，在此刻，才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沖垮了他鋼鐵般的意志。

這個在戰場上流血不流淚的關中漢子，緩緩地，摘下了自己的頭盔。

他朝著裕州城的方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身后，所有的工兵，都沉默地，跟著他一起跪倒。

沒有言語。

淚水卻止不住的流。

沉默的、沉重的叩首。

一拜，為那些來不及撤離，用生命換來時間的袍澤。

二拜，為那個在鐘樓之上，背負著所有罪孽與希望的年輕參謀。

三拜，為這該死的、吃人的世道！

......

裕州北城區

正在追殺起義軍的官軍，突然感覺腳下一空，冰冷刺骨的洪水，瞬間就淹沒了街道。

“水！是水！”

“怎么回事？！”

官軍的追擊陣型，瞬間大亂。

洪水上漲得極快，很快就沒過了他們的腰部。他們在冰冷油膩的水中，行動變得異常艱難，連站穩都困難。

而起義軍，則早已占據了屋頂和二樓的有利地形。

他們居高臨下，看著在水中掙扎的官軍，如同在看一群落水的土狗。

戰場的攻守之勢，在這一刻，悄然逆轉！

曹文詔和他身邊的親兵，也被困在了一處較高的宅院里。他看著自己的士兵在洪水中掙扎、呼號，看著起義軍在屋頂上對著他們進行著無情的射殺，他的心，徹底涼了。

他抬頭，看向遠處那座依舊矗立的鐘樓，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不甘。

他想不明白，這到底是一支什么樣的軍隊？這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指揮官？

而劉承宇，站在鐘樓上，看著下方那片已經變成澤國和屠宰場的北城。

是時候，讓這場該死的戰爭，徹底結束了。

他拿起了那支準備已久的火箭，將其點燃。

他要用自己手中的這支箭，親手為這場戰役，畫上一個殘酷的句號。

他松開了弓弦。

帶著火焰的箭矢，在空中劃過一道死亡的弧線，射向了下方那片，漂浮著桐油，也漂浮著無數尸體與絕望的水面。

“咻——！”

火箭劃破夜空，帶著尖銳的嘯聲，像一道流星，落入了裕州城北區那片被洪水浸泡、漂浮著桐油的水面。

下一秒，地獄降臨。

“轟——！！！！！”

火焰，瞬間吞噬了所有的桐油！

火借油勢，油助火威。一道道火墻，從水面上騰空而起，猶如巨大的火龍，在街巷中瘋狂地奔騰、肆虐！

整個北城，被瞬間點燃！

這是一場比任何地獄景象都更加恐怖的場景。

那些在洪水中掙扎的官軍士兵，在火焰席卷而來的那一刻，發出了此生最后、也最絕望的哀嚎！

他們被火焰吞噬，被高溫熔化。沒有誰能幸免，沒有誰能逃脫。

火焰之下，是洪水；洪水之上，是烈焰。

水火兩重天，在劉承宇的指揮下，完成了一場最殘忍的殺戮。

官軍將領曹文詔，眼睜睜地看著火焰從腳下蔓延過來。他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但聲音很快就被火焰吞噬。

他拼命地想要掙扎，卻被火焰死死地纏住，最終，化為一團燃燒的火球，倒在了他誓死效忠的戰場上。

整座北城，變成了一片巨大的火海！

燃燒的房屋，倒塌的城墻，以及空氣中彌漫的，令人作嘔的焦臭味。

劉承宇站在鐘樓的頂端，看著他一手造成的這場毀滅，臉色蒼白。他能聽到火海中傳來的人類最后絕望的嘶吼，那聲音像魔音，直擊靈魂。

他不是一個嗜血的惡魔。他只是一個為了生存，不得不做出最冷酷抉擇的凡人。

“參謀……”一名親衛顫抖著聲音，看著眼前的景象，心中的震撼難以言喻，“這……這真是人力所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