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到小城
- 四五線小城的我
- 作家zU1n5h
- 4898字
- 2025-07-31 16:13:46
這次失敗像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我。躺在青島出租屋的床上,望著干凈平整的天花板,我第一次萌生了退意。從 2014年拖著行李箱來青島上大學,到 2023年整整九年,除了 2014-2017年在校讀書,畢業后的這些年,我幾乎把所有日子都耗在了這座城市。可如今,它卻像塊捂不熱的石頭。或許換個地方會好點?網上不都說換座城市,招聘軟件會推送不一樣的機會嗎?
第二天一早,我打開順風車軟件,預約了回老家的車。收拾行李時,煤球蹲在貓包旁邊,歪著頭看我把一件件衣服塞進行李箱。它大概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在我打包貓砂盆時,突然跳進包里蜷成一團。畢業后搬了五次家,這只貓是唯一陪我穿過青島大街小巷的伙伴。
四個小時的車程,煤球在貓包里乖得不像話。車過黃河大橋時,我掀開包拉鏈看它,它正透過網紗盯著窗外的蘆葦蕩,尾巴尖輕輕搖晃。老家的小縣城在暮色里漸顯輪廓,熟悉的方言從車窗縫鉆進來,鼻子突然一酸——上一次認真打量這片土地,還是 2019年春節,后來疫情三年,連過年都沒能回來,街道兩旁的店鋪換了大半,連路牌都刷新了樣式。爸爸還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媽媽一人。
媽媽早把房間收拾好了,屋里陳設簡單整潔,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暖洋洋的。煤球被抱出來時,耳朵緊緊貼在頭上,四肢著地小心翼翼地挪了兩步,就慌忙鉆到沙發后面,只露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打量四周,連我走過去都嚇得往里面縮了縮。院子里的石榴樹倒是長得比院墻還高,那是我上大學那年栽的。媽媽端來晚飯,一盤炒土豆絲,一盤炒茄子,都是簡單的家常菜,她說:“回來就好,咱小地方雖掙得少,但踏實。”筷子夾起土豆絲的瞬間,我突然發現她鬢角的白頭發又多了些。
頭幾天確實踏實。我每天踩著晨光去早市逛一圈,幫家里擇擇菜,下午窩在沙發上刷招聘軟件。可越刷心越沉——小縣城的工作不能說難找,只是大多帶著“月薪 3000、月休 4天、節假日無休”的標簽。會計崗更是少得可憐,要么要求有本地戶口擔保,要么直接寫明“限男性”。在青島積攢的那點工作經驗,在這里仿佛成了負數。
我開始挑挑揀揀,覺得這樣的工作配不上自己在青島攢下的經驗。可錢包一天比一天癟,從青島帶回的現金很快見了底,連給煤球買進口糧都開始猶豫。媽媽看在眼里,沒多說什么,每天做飯還是那幾樣,炒土豆絲、炒茄子、燉蘿卜輪流換,味道談不上多好,卻也是家的味道。
終于,我咬咬牙開始跑招聘會。縣文化中心的大廳里,密密麻麻擺著二十多個攤位,大多是本地的超市、工廠和培訓機構。我遞出簡歷時,對方總會先問“結婚了嗎”“打算什么時候生娃”。有次遇到個老板,聽說我從青島回來,上下打量我半天:“大城市待慣了,怕是耐不住咱這清閑吧?”我攥著簡歷的手緊了緊,沒告訴他,我連疫情最嚴重時的封控都扛過來了,只是扛不住此刻的窘迫。
錢包徹底扛不住那天,我在招聘會角落看到了維西爾公司的攤位。招聘啟事上寫著招會計,月薪 3500,月休 4天,節假日無休。守在攤位后的是位人事,我和他簡單聊了幾句,便要了聯系方式。回去后,我糾結了兩天,反復掂量這份工作的利弊,最終還是撥通了那個號碼,詢問他們是否還在招人。
人事讓我第二天去工廠面試。我按照地址找過去,那是個不算大的工廠,門口堆著些原材料。人事把我領到一間會議室,里面已經坐著兩位中年人。“這是孫會計,這位是宋總監。”人事介紹道。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們。
孫會計戴著眼鏡,說話溫和;宋總監則顯得嚴肅些,在一旁偶爾補充兩句。我們聊了大概一個小時,從稅費申報聊到憑證裝訂,孫會計頻頻點頭。談到薪資發放時,孫會計說:“我們是每月 25號發工資。”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識皺了眉——在青島待久了,早已習慣了 15號前發薪的節奏,工作這些年換過三家公司,從沒有哪家拖到月底,更別提月休這么少還沒節假日了。
“是不是覺得晚了點?”孫會計看出我的猶豫,遞來一杯熱水,“其實等月月能拿到手就知道了,15號和 25號沒多大差別。關鍵是咱這活兒穩當,離家近,不用擠地鐵。”
我摩挲著杯子邊緣,看著窗外飄進來的楊樹葉。是啊,穩當。比起青島那些鏡花水月的機會,比起空空如也的錢包,這點“晚”和休息少又算什么呢?在外漂泊這些年,我早就累了。有錢賺總比坐吃山空強。
“我干。”我抬起頭,孫會計和宋總監相視一笑。
約定好先回青島收拾東西,一周后入職。回家路上,我給煤球買了袋它最愛吃的凍干。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煤球這會兒膽子大了些,叼著凍干在前面小跑,我拎著包慢慢跟著,踩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突然覺得腳步輕快了不少。或許,離開多年的小縣城,真能給我一個新的開始。
當我再次踏上青島這片土地的時候,空氣里似乎都彌漫著不舍的味道。九年光陰,從青澀的大學生到職場人,這座城市承載了太多回憶。臨走之前,我約了上家公司的幾個同事吃了頓飯,選的還是常去的那家海鮮館。
席間,大家聊著近況,說著過往的趣事,氣氛熱絡又帶著點傷感。李姐拍著我的肩膀說:“回老家也好,離家近,安穩。”小王則笑稱以后去我老家要我做東。我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啤酒,聽著他們的話,心里五味雜陳。是啊,要離開了,那些一起加班、一起吐槽的日子,都成了珍貴的回憶。
吃完飯,和他們一一告別,回到出租屋,我便馬不停蹄地收拾起來。看著屋里的一件件東西,都像是有了感情。我在二手平臺上掛出了閑置的家具,很快就有人聯系。賣洗衣機的時候,買家是個剛畢業的小姑娘,看著她興奮的樣子,我仿佛看到了當初剛搬進這間屋子的自己。
小電驢是我在青島的重要交通工具,陪我走過了無數條街道。我仔細地把它擦拭干凈,找了快遞點打包郵寄回老家,想著以后在小縣城或許還用得上。一件件東西被清空,屋子漸漸變得空曠,心里也空落落的。
就在我把被褥打包好郵寄走后的半天,手機突然響了。看著屏幕上那個熟悉的號碼,我愣了一下,是上次那家寵物飼料公司的。猶豫了幾秒,我接起電話。
“你找到工作了嗎?”電話那頭傳來劉總的聲音,“我們上次定的那個會計他不來了,你還感興趣嗎?”
那一刻,我的心情說不上來的復雜。有意外,有惋惜,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半個月的準備,那些熬夜學習的時光,仿佛就在昨天。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回復她:“不好意思,我去不了了。上次您說您招到人之后,我面試了新的公司,后天我就要入職了。很遺憾,期待我們未來能有機會共事。”
掛了電話,我坐在空蕩蕩的屋里,看著窗外青島的街景。或許,這就是生活吧,充滿了各種意外和錯過。雖然有些惋惜,但我知道,我該往前看了。
明天,我就要離開青島,回到那個闊別多年的小縣城,開始新的生活。我摸了摸煤球的頭,它正乖乖地趴在我的腿上。有它陪著,去哪里,都挺好。
回到小縣城后,日子就那么平平淡淡地過著。轉眼到了第二年的初冬,風里帶著清冽的寒意,路邊的樹落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椏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每天準時上下班,周末偶爾休息一天,要么在家陪媽媽擇菜,要么帶著煤球在小區里曬太陽。維西爾的工作不算累,但瑣碎事多,月底結賬那幾天總加班到深夜,回家時煤球總會蹲在門口等我,尾巴豎得像根小旗桿,周身的絨毛在冷空氣中更顯蓬松。
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家里人就開始催著找對象結婚。媽媽每次炒土豆絲時都會念叨:“隔壁小李比你小兩歲,孩子都會打醬油了。”三姑六婆更是熱心,隔三差五就打電話來,說給我介紹了“好人家”。
他們介紹的對象大多是當兵的,有退役的,也有現役的。每次拒絕時,我都得小心翼翼地解釋:“不是當兵的不好,他們保家衛國很可敬,只是我這性格實在受不了聚少離多。”可長輩們總說“過日子哪有那么多講究”,次數多了,我索性找借口躲出去,要么在公司多待一會兒,要么帶著煤球去公園散步。初冬的公園人不多,落葉踩上去沙沙作響,煤球縮在貓包里,只露出兩只眼睛好奇地張望。
實在拗不過,我下載了 Soul,想著或許能通過這種社交軟件認識些不一樣的人,哪怕只是聊聊天也好。注冊那天,我在個人簡介里寫了“愛干凈,有潔癖,慢熱”,沒想到真有人因為這句簡介來搭話。
他說自己是本科畢業,現在就業環境不好,暫時跑網約車過渡。我們在群里聊了幾天,發現挺投緣的。我說起自己有潔癖,找對象一定要愛干凈,還得愿意一起做體檢,他秒回“太認同了,健康和衛生是底線”。他說話總是很紳士,從不用輕浮的表情包,聊到興趣愛好時,會認真聽我講養貓的瑣事,也會分享他跑車時遇到的趣事,比如初冬清晨車窗上的冰花要怎么快速處理。我們沒發過照片,只是單純地聊著天。
聊了一周左右,他說我們住得不遠,要不要見個面。我猶豫了一下,想著自己休息時間少,能遇到個聊得來的不容易,就答應了。約在我下班之后,他說開車來接我,去張店吃我提過的那家小火鍋。
那天我特意提前半小時下班,回家換了件加了薄絨的連衣裙,外面套了件大衣。煤球蹲在沙發上看我涂口紅,尾巴尖一下下掃著坐墊,時不時打個哆嗦——屋里開了暖氣,它卻總愛往窗邊湊,大概是被外面的陽光吸引。下樓時,寒風撲面而來,我裹緊了大衣,看見他的車已經停在單元門口,黑色轎車擦得锃亮,車窗上沒有一點霜花,顯然是提前熱過車。車窗降下,我看到了他,就是個很普通的男生,樣貌平平,算不上帥氣,他沖我笑了笑:“下來啦。”
路上還算順利,車里暖氣很足,他放著舒緩的音樂,偶爾聊幾句工作的事。快到張店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喂,哥,我接上她了,在路上呢。”他語氣輕松,“馬上就到了,嗯先掛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側頭看他:“是誰?我們不是去吃小火鍋嗎?”
“哦,一個朋友,我忘了約了他。”他隨口應著,方向盤輕輕一打,車子拐向了另一條路,“這不他打電話來我才想起來。”
我瞬間警惕起來,手悄悄摸向車門鎖:“我沒跟家里說赴約,這樣不太安全。我不去了,你送我回去,或者放我下車,我自己打車。”初冬的夜晚來得早,路邊的路燈已經亮起,行人寥寥,更讓人心里發慌。
“你喜歡吃日料嗎?”他像是沒聽見我的話,繼續說,“他今天定的日料,我和他也是第一次見,而且是先約的他,放人家鴿子不好。”
“我不去!”我急了,聲音也拔高了些,“要么你放我下車,要么我們去吃小火鍋。你執意要去我就不去了,第一次見面就拉著另一個男的,你覺得合適嗎?你再不停車我就跳車了!”
他大概是被我的語氣嚇到了,猛踩了一腳剎車,車子在路邊停下。“好好好,聽你的,不去了。”他忙轉頭安撫,額角有些冒汗,不知是熱的還是急的。
“你現在就給他打電話。”我盯著他的眼睛說。
“等下打吧,剛掛了電話,現在打不太好。”他還在猶豫。
“你要么打電話,要么放我下車,要么我現在就開門跳下去。”我解開安全帶,手已經搭在了門把手上,想象著開門后寒風灌進來的滋味。
他見狀,趕緊拿起手機撥了過去,開了免提。“哥,不好意思啊,今天過不去了,她不愿意去。改天再約吧。”
“好的,沒事,你們好好玩。”對方的聲音很平靜,沒多說什么就掛了。
那場小火鍋吃得很不愉快。店里暖氣很足,我卻總覺得身上發冷。他幾次想找話題緩和氣氛,我都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結賬時,他搶著付了錢,說“第一次見面,該我請”。
送我到樓下時,他突然說:“這就走啦?我都聽你的話沒去赴宴,還陪你吃了小火鍋,你是不是應該親我一下?”
我愣了一下,隨即后退半步拉開距離,冷風吹得我打了個寒顫:“我們今天是第一次見面,還不是男女朋友,需要再接觸看看才行。”說完,我沒等他回應,就拉開車門快步上了樓。
進門時,煤球正蹲在玄關的鞋柜上,見我回來,立刻跳下來說蹭我的褲腿。我蹲下來把它抱進懷里,它身上暖暖的,正好驅散了些許寒意,可心臟還在砰砰直跳。窗外的月光透過紗窗照進來,落在地板上,明明滅滅的。或許人生真的充滿意外和未知,就像社交軟件上遇到的他,沒見面時紳士得體,可真到了具體情境里,卻藏著那么多讓人不安的細節。
我摸出手機,點開和他的聊天框,手指懸在刪除鍵上方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收了回來。或許是聊了一周的情誼還在,或許是心里還抱著一絲他只是一時考慮不周的期待,總覺得就這樣斷了有些倉促。煤球在我懷里打了個哈欠,用頭蹭了蹭我的下巴,像是在說“再看看吧”。是啊,再看看吧,日子還長,或許再多了解了解,會有不一樣的答案。初冬的夜雖冷,可屋里的暖氣、懷里的煤球,都讓人覺得安穩,也讓人愿意多給生活一點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