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隱的左臂還在滲血，黑血順著繃帶邊緣滴落在裂淵邊緣的碎石上，發出輕微的滋響。他沒去擦，也沒回頭看一眼來路。荒村早已被甩在身后三十余里，風里不再有陳礫的呼吸聲，只有裂淵特有的腐腥味順著霧氣鉆進鼻腔。
他蹲下，刀尖插進濕泥，借力撐起身體。左臂的黑印比昨夜更燙，像是皮下埋著一塊燒紅的鐵。他知道那是蝕源未清的征兆，也是黑印在催他——它餓了。
霧鱗獸的蹤跡就在前方百步，藏在斷崖下的巖縫里。江隱屏息，貼著石壁挪動，每一步都壓著左腿的舊傷。他沒用靈力，怕波動引來更多東西。直到聽見巖縫深處傳來低沉的喘息，像風箱漏氣，夾雜著金屬摩擦般的嘶鳴。
他出手極快。
暗燼刀從縫隙斜劈而入，一道血線噴出，霧鱗獸的頭顱滾落在地。尸體抽搐兩下，便不動了。江隱伸手探入頸腔，指尖觸到一團溫熱的殘魄，立刻攥緊。
黑印猛地一顫，整條左臂如遭雷擊。
殘魄入體的瞬間，靈力像沸水沖進經脈，暴烈得遠超以往。他跪倒在地，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張口吐出一口黑霧。霧中浮著細碎的光點，是魂鎖殘留的氣息——和百獸谷那批妖獸一模一樣。
黑印開始吞噬，但速度極慢。那些光點像是被污染過的靈性，剛進入便炸開，沖擊識海。江隱眼前發黑，耳中嗡鳴，意識被撕成碎片。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流滿嘴，才勉強維持清醒。
他低頭看左臂。
纏帶已被血浸透，黑印的紋路正從深處浮出新的痕跡——不再是單純的裂紋，而是蜿蜒如血管的血絲，猩紅刺目。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狀態。
黑印在變異。
他撐著刀想站起來，卻發現四肢冰冷，體溫驟降。視野開始重影，地面仿佛在晃。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若再不壓制這股暴動，輕則走火入魔，重則引來巡淵使。
就在這時，霧中傳來腳步聲。
輕，緩，帶著采藥人常走山路的節奏。
江隱沒動，右手卻已握緊刀柄。來人是個女子，背著竹簍，手里握著一株帶露的紫莖草。她沒察覺他，徑直走向巖縫另一側的一片苔地，俯身挖起某種根莖。
他本可避開。
但黑印突然劇烈抽搐，一股原始沖動從脊椎直沖腦門——血。
他撲出去的時候連自己都沒想到。
左手如鐵鉗扣住女子肩頸，將她按在石壁上。她驚叫一聲，竹簍落地，草藥撒了一地。江隱沒聽她在說什么，只盯著她頸側跳動的動脈。那搏動像鼓點，敲在他失控的神經上。
他低頭，牙齒刺破皮膚。
血涌入口中的一瞬，暴走的靈力如退潮般平息。
不是甘甜，也不是腥咸，而是一種奇異的溫潤感，像暖流順著喉管滑下，滲入每一寸經脈。黑印的躁動減弱，血絲紋路微微明滅，像是吃飽后短暫的滿足。
女子劇烈掙扎，終于掙脫，踉蹌后退，手捂脖頸，指縫滲血。她沒尖叫，只是驚恐地看著他，眼神里有痛，也有某種難以言喻的震動。
江隱喘著氣，緩緩松開牙關。他舔了舔嘴角，那血味還在，卻多了一絲不該有的甜意。
他想追問，但女子突然抬手，掌心一抹，一團灰白藥粉拍進他手心。粉末遇血，泛起淡青漣漪，像水波蕩開一圈微光。
他愣住。
再抬頭，女子已轉身沖進霧中，身影迅速消失。
江隱沒追。他低頭看手心，藥粉已半融，青光漸弱，但殘留的觸感還在——微麻，帶著某種牽引力，像是和左臂的黑印產生了共鳴。
他試著催動黑印，想將這外來的物質驅逐。可剛一運力，左臂劇痛，血絲紋路驟然亮起，反噬之力直沖心口。他悶哼一聲，單膝跪地，喉間又涌上血味。
共生已成。
他咬牙，指尖掐進掌心。不是他主動建立的，也不是對方自愿，而是黑印在瀕臨崩潰時，借他的身體完成了某種掠奪式的連接。現在，他若強行切斷，雙方都會重傷。
他緩緩站起，刀尖拄地，一步步走向斷崖邊緣。
霧更濃了，能見不過十步。他站在崖口，俯視下方翻涌的黑霧。那里有更多妖獸，更多殘魄，更多魂鎖的氣息。他知道，自己必須繼續吞噬，否則黑印會失控，而失控的代價，可能是徹底淪為蝕的容器。
可剛才那口血……太穩了。穩得不像巧合。
他抬起手，看掌心殘留的藥粉痕跡。青光已滅，但皮膚下有種細微的跳動，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緩慢生長。
他忽然想起陳礫眼罩下的殘片，想起那道斷裂的命格紋。蕭晚的命格能與黑印共鳴，是因為它本就不屬于她。而現在，這個采藥女的血，為何也能平息黑印的暴動？
他低頭，看左臂。
血絲紋路隨著呼吸明滅，節奏竟與方才女子的脈動隱隱同步。他試著放緩呼吸，那紋路也隨之緩和。再加快，它便躁動起來。
這不是單向吞噬。
是雙向流動。
他握緊刀，指節發白。這種關系危險，不可控，一旦被對方利用，隨時可能反噬自身。但他也清楚，此刻的黑印已無法靠單純奪魄維穩。它需要新的平衡——而這個采藥女，可能是唯一的外源。
他轉身，準備離開斷崖。
剛邁出一步，左臂突然劇痛。血絲紋路猛地一縮，像是被什么拉扯。他停下，低頭，發現掌心的藥粉殘留正微微發熱，那股牽引力比之前更強。
她還在走。
而且沒走遠。
江隱瞇眼望向霧中。他知道，只要順著這股感應，就能找到她。可他也知道，一旦追上去，就意味著接受這份血契——哪怕它來得詭異，哪怕對方身份不明。
他站在原地，呼吸緩慢。
刀尖上的血滴落，砸在碎石上，發出輕微的“嗒”聲。
他抬起手，舔去嘴角最后一點血漬。
味中帶甜。